这是一个哀伤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细细的雨丝在寒风中飘飘洒洒落下,渐渐淋湿了人们的头发。
圣凯特私立学校外已经聚集了大量人群,男女老少均穿着黑色礼物,手捧一只鲜艳的玫瑰,秩序井然地走进校园,向着学校广场聚拢。
尼克尔森夫妇也在其中,手捧玫瑰随着人流慢慢前进。自安杰洛的曾祖父开始,几乎每个尼克尔森家族成员都在这所学校就读,属于尼克尔森家族的御用学校,所以他们也要出席此次重大的葬礼活动。
“亲爱的,安杰洛的身体情况怎么样?”路上,约翰低声询问儿子的情况。
安娜同样也轻声轻语的,“上飞机前杰克医生打来电话,说安杰洛目前仍旧很虚弱,勉强可以行走,估计参加葬礼之后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约翰皱紧了眉头,带着责怪的语气说:“这个孩子,怎么一定要参加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很糟糕吗。”
“他有自己的执着和信念,我们不能干涉。”安娜对自己的小儿子了解甚深,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我能感觉到,这件事对他的刺激非常大,这是前所未有的。糟糕的是,我也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好是坏。”
约翰苦恼地叹了口气,“本来我对安杰洛此次旅行感到很高兴的,毕竟他开始努力改变,主动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但是这场意外的悲剧,却毁了他整个假期。”
“不管怎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件好事。”
“但愿吧。”
夫妻二人小声交谈着,来到了学校广场,正好遇到了校长艾布拉姆。
寒暄了几句,安娜再次歉意地告诉对方,安杰洛还是执意要来参加葬礼。
艾布拉姆对此非常惊讶,不解地问道:“他的身体允许吗?”
“我们连夜安排家庭医生前往都柏林,以确保安杰洛可以支撑得住。”
艾布拉姆大摇其头。“我不赞同你们和安杰洛的这种行为,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身体和心灵造成双重伤害。尽管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目前依然需要保护。”
安娜很想告诉这个顽固的老家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决定安杰洛的保护问题。但考虑到现在的场合不宜发生争执,也就没有进行辩解,随意聊了两句后不欢而散。
不久之后,葬礼开始。主席台前竖立着十九幅照片,逝者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静静地凝视着黑压压的人群。在照片下面摆满燃烧的白色蜡烛和鲜红的玫瑰,寄托着人们对这些英年早逝的年轻人的哀思。
牧师布道过后,一些社会名流依次上台讲话,讲述这场悲剧、哀悼此次遇难的十九名少男少女。随后是逝者家属讲话、同学发言……与会者静静地站立着,面带哀思倾听逝者们的生平事迹,偶尔有逝者的亲朋好友低声抽泣声,为整个肃穆的现场平添了几分哀伤。
葬礼逐步接近尾声,接下来很快就是护送十九具灵柩前往墓地,逝者们入土为安之后,葬礼就基本结束了。
最后人们在牧师的引领下虔诚地祈祷和祝福,在钢琴的伴奏下开始吟唱圣歌,祈福逝者们安详。
艾布拉姆先生最后发言,上台感慨了几句生命的宝贵、人生充满意外等等,正要结束发言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神色诧异地盯着人群的后面。
四个人突然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慢慢向主席台走来。中间是个一袭黑衣的少年,被两个强壮大汉搀扶着,身侧是一位拎着急救箱的中年男人。少年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蒙蒙细雨中,行动艰难地直直走了过来。
人们发现了校长先生的异常,纷纷向身后看去,然后就惊讶地低声叫起来。
“安杰洛,是安杰洛·尼克尔森。”
“安杰洛来了?他不是在爱尔兰吗?
“我的上帝,竟然是安杰洛,他可是从来不参加公众活动的,今天竟然赶来参加葬礼了!”
“摄像师!快快,把镜头转向安杰洛,别管台上那个老家伙了!”
在场参与报道的记者和直播摄像师,纷纷把镜头转向安杰洛,伴随着密集的快门声,现场闪起一片耀眼的灯光。几家电台的摄像师更是将镜头紧紧对准安杰洛,唯恐落下一丝空白时间。
要知道,这可是安杰洛破天荒的第一次出现在公众活动现场!这个家伙原本连一年一次的圣诞晚会,都从不参加的,如今这是第一次暴露在摄像机镜头中。如果不是因为这是葬礼现场,恐怕所有的记者都会冲过去采访了,毫不客气说,在场的所有人当中,目前最有名气的就是安杰洛。圣凯特校长?伦敦市长?上议院议员?现在谁还管他们,统统死一边去。
人们看着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的少年,默默地后退一步,人群无声地分开,自中间让出了一个通道。
安杰洛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走向主席台,在距离主席台还有十米的时候,他停住脚步,轻声说:“放开我,这段路我要自己走过去。”
托尼和马尔科姆对视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杰克医生。杰克考虑了片刻,无声地点点头。
二人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神色担忧地看着安杰洛。
安杰洛用力喘息一口,自杰克医生手中接过一捧玫瑰花,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慢慢向前走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少年的身体状况此刻很糟糕,但是为了对逝者表示尊重,不管不顾地坚持自己走到逝者们的照片前。
全场鸦雀无声,在压抑的气氛中,仿佛漫长的百年过去,安杰洛终于走到主席台前。他认真看着眼前的一幅照片和标牌,慢慢将一支玫瑰放到下面,轻声念出她的名字,努力将她的容貌和名字铭记在脑海中。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他非常认真地凝视他(她)们的容貌、非常认真地念着他(她)们的名字。他要永远铭记这些遇难者,永远铭记今天的葬礼。
这是生者与死者之间的无声交流,也是死者与死者之间的交流。
安杰洛,也曾经死亡过。
他认真为每一位逝者献上玫瑰花的虔诚神情,感染了在场的人,也感动了逝者的家属们。失去孩子的父母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纷纷失声痛哭,现场的悲痛气氛愈发的强烈。
摄像机镜头忠实地记录下发生的一切。正在电视机前观看现场直播的英国民众,也完全被看到的这一幕感动了。认识安杰洛的,不由感叹他的确是个天使,不认识他的则纷纷打电话询问朋友,直播中这个最后赶到现场,认真为每一位逝者献花的少年是谁?
最后一朵鲜花献出,安杰洛仿佛得到了逝者们在天之灵的祝福,感觉力量似乎一点点地回到身体中,竟然没有疲倦的感觉。
他用力挺直腰身,稳重地一步步走上了主席台。
艾布拉姆先生早早就让出了位置,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
“非常抱歉我来晚了。”安杰洛站在麦克风前,嗓子有点沙哑。“由于某种特殊原因,我昨天下午才得到噩耗。”
某种特殊的原因?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安杰洛的家人和校方对他隐瞒了消息,根本就不希望他出席今天的葬礼。不过考虑到安杰洛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后遗症,没有人有理由予以指责。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坚持到葬礼结束,所以……”说到这里他考虑了片刻,然后继续说,“所以,我想就在这里,献给他(她)们一首歌。我想,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安杰洛要现场演唱!记者们深受刺激。又是一个第一次啊。第一次出席公众活动、第一次现场演唱,今天的话题太多了,毫无疑问将引爆全英国。
电视台的摄像师立刻扛着摄像机近距离跟进拍摄。
安杰洛走到钢琴前坐下,轻声说:“这首歌,献给我那些英年早逝的校友。感谢他们生前对我的包容、支持以及无私的爱,愿他们在主的荣光照耀下永生。同时,这首歌也献给所有失去亲朋好友的人们。上帝保佑你们。”
轻缓的钢琴声响起,随后,安杰洛清澈干净的歌声,通过麦克风和摄像机,传遍了整个学院,通过电视机响彻整个英国。
天赐恩典,如此甘甜。
我罪竟已得赦免。
我曾迷途,而今知返。
盲眼今又得重见。
神之恩典教我敬畏。
使我心灵更释然。
归信伊始,即蒙恩惠。
如何能够不称颂?
历尽艰险,饱受磨难。
我今安然得度过。
蒙此恩典,赐我平安。
引我终究归家园。
人生在世,已逾千年。
圣恩光芒照万丈!
齐聚吟颂,神之恩典。
从今万世永流传。
前世这首《Amazing-Grace》可谓是大名鼎鼎,由英国牧师约翰·牛顿作于1779年。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流传最广的宗教赞歌,被改编成上万个版本,其中凄婉壮观的苏格兰风笛版更是著名,被欧美国家用来作为军人和警察专用的葬礼曲。前世的时候,在任何庄严隆重的场合和国家级典礼上,都能听到这首歌。当然,在普通民众葬礼上,也是唱响次数最多的一首歌。
在返回伦敦的飞机上听到这首歌时候,安杰洛还是相当惊讶的,万万没想到,今世竟然没有这首歌。他简直无法想象,缺少了《Amazing-Grace》,这还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吗?所以,重新让这首歌降临世间,是他义无反顾的责任。
此刻,安杰洛演唱的是前世Hayley-Westenra和Declan-Galbraith演唱的版本,天使般清澈干净的嗓音演唱中,整首歌曲充满了圣洁、祥和、庄重、优美,让所有在现场和电视机前的人们,接受了一次灵魂洗涤,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Whenwe'vebeentheretenthousandyears
brightshiningasthesun
we'venolessdaystosinggod'spraise
thanwhenwefirstbegun
thanwhenwefirstbegun
……
最后一个高音划过,接着就是忧伤的低低吟唱,重复两次后,歌声渐渐消失了。
安杰洛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坚持弹出最后一组音符,然后如释重负地放开双手。
体内的力量消失了。极度的虚弱感潮水般涌上,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点点金光闪过。
默默支持我的朋友们啊,是你们的在天之灵吗?
他伸出手,试图抚摸在眼前闪过的金光,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悲哀与愧疚,泪水汹涌而下。
请原谅我过去对你们的冷漠,请宽恕我过往的罪业。天堂不远,你我必有重逢之时。
安杰洛仰头望天,苍白脸庞上布满了泪水,缓缓地向上方伸出了手臂。
姿势凝固了几秒钟,然后他瞬间失去知觉,缓缓瘫倒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