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可是青云山的?”
“正是。”
“哦,那请回吧。”
“可是...”
“这次的名额,本山中也是不够...”
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门前,一个蓝袍青年和一个灰衣少年在不断地交谈着什么。只见那个身材显瘦的灰衣少年将腰一弯到底,双手抱拳,看起来态度很是诚恳,只是蓝袍青年的脸上显然是颇为不耐,但是对方做出如此姿态,也不好出言相呵。
“请回吧...”
最后赠送一句话,那个青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人将腰渐渐挺直,让人看到的,是一张不过十三四岁的脸,长发自然地扎成一束,眼眉翕动,眼睛却没有睁开。少年脸上五官还算端正,不算特别清秀,但至少第一眼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只是眼下,少年脸上一脸的愁苦之色,倒是和十三四岁的年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更令人奇怪的是,直到青年离去,少年的眼睛始终紧紧闭着,直到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山门的尽头,才喟然叹了一口气,那副样子,倒像是一个看透岁月的古稀老人。
...
“在下是...”
“青云山的吧,很不巧,昨天名额就没有了...”
“师兄你好...”
“青云山的是吧,你不用来了...”
“...”
辗转数个山门,得到的回复千篇一律。每次登门,少年都使劲做出一份非常谦恭的样子,但是别人可不会因为你格外谦恭而给你什么好脸色。被拒绝无数次,饶是少年生性淡凉,脸上也不禁有一丝焦灼之色。
一个白天下来,少年跑遍了大小十余个山门,却还是一无所获。
时近日暮,少年坐在一处山岗上,风把晚霞吹散,血红铺满了万里天空,但是少年的心,却是随着快要下沉的太阳,逐渐接近了谷底。
对面就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安榭山。
严格来说,安榭山,原本不属于少年计划当中的一部分,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想来试试运气,也许是侥幸在作祟,少年心中,将安榭山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作为十六山之一,安榭山比之其他几座山门,成绩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门下弟子在门派大比中常常斩获颇丰,将其他山门远远甩在身后,数次引起门派长老和高层的注意,安榭山弟子也是引以为傲,隐隐有将其他山门比下去的趋势。安榭山自诩十六山之首,仅次于门派五峰之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还记得去年的事,少年的双拳不禁紧紧握在了一块。
但是他的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安榭山的山门前。
安榭山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山门前犹豫良久的少年,相视一眼,心思一动,几人相约上前,高声喊道,生怕别人没有注意到这里。
“诶,这不是青云山的废物吗。”
“小瞎子,你来这里干嘛...”
“我猜定是又来求山门帮他引气洗髓来了...”
“引气洗髓,哈哈哈,这小子都多少岁了,还引气洗髓...”
“...”
少年刚刚走上台阶,污言秽语马上就从身后传来。五六个身着安榭山宝蓝色弟子长袍的青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走上来,将少年团团围住,脸上带着看起来无害淳朴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贵客来临。
一时间,安榭山来往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瞎子还引气洗髓,能修炼么...”
“只怕道法摆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
“体者都不是,只怕气一引进去,身体就炸了...”
“...”
几个安榭山的弟子越聊越来劲,忍不住唾沫星子横飞,几乎溅了少年一脸。围观的人也是窃窃私语,对于这个来自青云山的少年,他们可以说是无比熟悉。
十几年前,青云山主外出回归,带回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
开始的时候,婴儿的双眼却是张不开,虽然奇怪,但是大家都不以为意。直到孩子一岁以后,那双眼睛才慢慢张开,可人们看到的是,那眼睛和常人完全不同,一片没有光泽的灰蒙蒙之色,看起来煞是吓人。
灰蒙蒙的眼睛自然看不见东西,因为视力低下,那灰蒙蒙的双眼有也若于无,再加上看起来极为可怖,于是在被嘲笑和厌恶的成长过程中,那孩子选择渐渐将自己的双眼闭上。
时间一长,大家都叫他小瞎子。
小瞎子长大后,很刻苦,但是青云山却是门派极为尴尬的一处地方。
自从门派在几十年前彻底断了青云山的分配,青云山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转眼人走茶凉。留下一个破山山主和抱养回来的小瞎子,如果不算上青云山看不见尽头的荒山野岭,这就已经是青云山剩下的全部家当。
按理来说,孩童七岁开始可以引气洗髓,直至十四岁,这段时间是一个人打造修炼基础的黄金年龄。
当然,这是理论年龄。
众所周知,洗髓自然是越早越好,灵气和肉身的骨骼经脉接触的越早,其可塑程度就会越高。而且孩童越早洗髓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引气洗髓极容易达到完美境界,达到完美境界的洗髓,对以后的修炼,其好处绝对是不言而喻的。
十四岁,几乎已经是黄金的末期。
就算现在立刻洗髓,也只怕连初级境界也够不到。
几个安榭山的弟子嘲讽语气越加浓重,连同周围的人,都在对这个少年议论纷纷,其中全无褒扬,话语言谈当中,尽是鄙夷之色。所有人都再将自己的情绪用最恶毒的方式灌注到这个少年身上,尽管少年只是在默默承受,但这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们的欲望。
“我记得在好几年前,青云山的地脉就断了吧...”
“可不是,连门下弟子用来引气的大阵都没有办法修补...”
“就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和小孩,分给青云山地脉,有必要么...”
“这个孩子,这些年来到处求其他山门,可好像都没人答应。”
“答应?”那人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无比的笑话,大声道:“就算给一个瞎子洗出了完美又如何,他能修炼么,洗了摆在那里看,浪费资源不说,还真以为别人都是开善堂的啊。”
“就是就是...”
哈哈哈。
人们开始不再压抑的笑声。
少年默默将头低下,侧脸有点发烧。
安榭山的弟子都用一种看着可怜儿的表情在看着这个少年,其中一个人还颇为好心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低着头,谁都没有看清少年脸上的表情,只是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来看,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愤怒。
“行了!”
只见山门的石阶上走下来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年轻人一开口,那声音犹如洪钟,震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凌。年轻人一步步走来,安榭山的弟子自然而然地分开一路,看起来颇为恭敬。
几个青年弟子连忙上前见礼。
“大师兄。”
“大师兄。”
...
被称为大师兄的年轻人根本不顾这几人,径直走向少年,少年就感觉这人的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在微微震动,这种感觉,在距离这个所谓的大师兄越近,就越为清晰。
大师兄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你就是那个青云山的谁?...”
“我是...”
“好了。”正当少年想要开口,大师兄颇为厌恶的摆摆手,打断了少年,好像根本不想听少年说下去,自顾自道:“我根本就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你只要知道,今天,安榭山不欢迎你,念及同宗,我劝你快走,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了。”
说完,环视周围,怒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手上的事情做完了是吧,有功夫聊天是吧,明天的任务加一倍!”
众人哀呼,转眼鸟兽作散。
少年低着头,肩膀上的颤抖又明显了一点。
看着少年的脚根本没有迈开的架势,大师兄感觉自己所有话都说尽了,要是不领情,他也是无可奈何。这瞎子,没眼睛,难道还连点眼色都没有吗。思虑至此,心头暗暗有点恼怒,但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沉默了一会儿,大师兄道:
“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我们不妨用聪明人的对话方式。十四岁,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一点的髓给你洗了,与其纠结看不见的仙途,还不如看清楚自己脚下的路。”
师兄沉吟道:“我想你也猜到了一两分了,各个山门没有人愿意帮你,也不仅仅是因为你是个瞎子,其中的原因,我不好明说,你应该看得懂。”
少年晃了晃身体。
“说了这么多,已经是犯戒了,我就不叫你走了,至于是去是留,随你喜欢,反正今天,你是进不了这个山门。”
魁梧年轻人准备转身。
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他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几句说完,他觉得自己近乎一个月都不会再开口。生来七年,是一个年纪,七年之后再七年,又是一个岁数,苦苦相求了七年,就看到了七年的人情冷暖,有些事情,不用教也会无师自通。
大师兄是个略懂人情的人,至少他认为自己是。劝这个少年早点放弃不切实际的理想,安安心心过着,也许哪天山门大赦,少年就可以回到凡间,找一处地方经营,娶一个两个妻子,等到生下了孩子,心也就死了,下半辈子将就将就过去算了。
至于以后,泯然众人,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呢。
“于是,你的想法就是,自己找一处地方,安心谋个差事,干上一个打杂端水的营生,这一辈子,就算是过去了,省的那么多烦恼,也没有那么多凭无实际的幻想。”声音在大师兄的背后响起,少年只是在用很平静的语气开口道。
大师兄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头,心中已是默认。
“不要参与纷争,就不会伤及自身...时间一久,大家就会渐渐忘记,连同那两个一老一少的名字,以及那个曾经几乎和整个门派对立的青云山...”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才迈开了步子,独自回到了山门之中。
留下少年一个人站在安榭山门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少年抬头,脸上的表情,既不是哭,也不是怒。
虽然感觉很痛,但是少年笑了。
少年大声喊道:“也许你觉得不重要,但是我要说的是,我的名字,叫作叶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