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雪花零零落落,临武关前积雪深达数尺,雪面上平整光滑,连野兽足迹也没有。果不出鸠偃所料,敌人并未轻举妄动。
鸠偃打着呵欠,将大衣裹紧,命人去传粮草官与司务关,自己则闭起眼睛小憩。睡意袭人,鸠偃朦胧中想起了竹烟,还有她腹中的孩子,脸上就浮起了微笑。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鸠偃睁开眼睛,便见粮草官与司务官垂手站于帐中。
“二位辛苦了,这么早就让你们过来,请坐吧。”鸠偃立起身。
两人并不入座,拱手道:“世子有何吩咐?”
鸠偃来了精神,问道:“粮草官,军中粮草可支持多少时日?”
“一月有余!”粮草官很有底气。
“从今日起,要保证每一个士兵都能吃饱喝足。尽管放开手脚,不必为军粮之事担忧。”鸠偃转而向司务官问道,“交给你的事情办好没有?”
“回禀世子,三千座灶台已经连夜搭建完毕,天明就可以生火做饭了。只是属下不明白,这三千座灶台足以提供一万大军的饭食,可我们拢共不过五千多人……”
粮草官倒是很精明,扯住司务官袖子,说道:“世子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们只管奉命行事就行!”
司务官是个实诚之人,终日在琐碎之事上计较,就显得有些固执。他瞪了粮草官一眼,大声道:“你说得轻巧,浪费粮食不说,单是柴火就要大费周章。你去帮我砍柴去?”
鸠偃就笑了起来,他就是喜欢下属在自己面前为了工作争执,当面吵得面红耳赤而后集思广益,总比阳奉阴违要好得多。两人见鸠偃发笑,慌忙闭了嘴。
“司务官所言也有道理。这样吧,一千五百座灶台用来做饭,剩下的光烧火不下锅。至于柴火嘛,我给你派五百人手,让他们上山砍柴去。”鸠偃说完,拍拍司务官肩膀。
司务官道声谢,便与粮草官告辞出去,还未走到门口,又听见鸠偃叮嘱道:“记住了,声势越大越好!”
黎明时分,鸠偃走出帐篷,果然见营寨中炊烟弥漫,仿佛着火了一般,叮叮当当炒菜之声不绝于耳。鸠偃伸了一个懒腰,这才睡去了。
鸠偃军中这一景象,早就传到了临武关城内。鸠弘尚在洗漱,听闻守将来报,急忙率人登楼察看。
只见临武关前烟雾弥漫,还有呛人的油烟味。阴天下营寨似乎延绵不尽,看不到边际。鸠弘已经皱紧眉头,低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此时貔雷也睡眼惺忪地走上城楼,才见此情景,就大呼小叫起来:“我就说鸠偃逆贼来者不善,现在都信了吧?他这是打算在关前安家了,即使城墙不被攻破,我们也要被困死在关内!”
许多将领都看向貔雷,虽没有人搭腔,但神色都有些忧虑了。鸠弘极其厌恶地看了貔雷一眼,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地看向鸠偃大军营寨。
鸠弘昨夜本对鸠偃实力将信将疑,自己好歹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深谙兵不厌诈之理,就有些疑心鸠偃故意虚张声势。可是今早敌营中做饭的动静,却是明白无误,烟火缭绕,油烟呛鼻。
鸠偃再狡诈多谋,会舍得白白浪费粮草吗?打仗说到底,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军中粮草。粮草就意味着士气,粮草就意味着军心。
鸠弘头皮有些发麻了,临武关内兵力不足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居高临下,还有城墙可做依托。要命的是,城中粮草堪堪只够支撑一个多月。国内已经半年多没有往临武关调运粮草了,前段时间又接到长右门催发粮草之信!
“貔将军,速速写下书信,向国师求救!”鸠弘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国主鸠鸢领兵前往流沙城,国中由世子监国,大事却还是由国师拿主意。目下看来,貔雷反而比鸠弘更管用了。
貔雷一经提醒,当即恍然大悟,脸上表情很是复杂,有些洋洋自得,又有些迫不及待。他拖长声调道:“不劳大帅操心,此事我定当全力以赴!”
鸠弘听得出貔雷话中之音,那些将领也听得出。貔雷忽然心情开朗,颇有意味地眯起眼,玩味起众人的沉默来。
小人得志便猖狂!貔雷言下之意,不但不许别人插手,还多少有些显摆自己与国师的关系。他要提醒众人,临武关要得到国中支援,就必须依靠他貔大将军。
你鸠弘不是看不起我吗?怎么样,关键时刻,还不是要仰仗于我!貔雷早就憋不住,说话声中已经有了嘲笑之意:“诸位继续观风景吧,我没空奉陪了!”
鸠弘有气不能发作,看看这夏州国沦落到何种地步了?大难当头,却要靠一个草包打通关系。他抬眼看向城外,神情就有些恍惚,鸠偃如此英勇果敢,难道当初发动政变错了吗?鸠弘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罪人。
貔雷哪里知道鸠弘心思,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正后悔得罪了自己,不免神采飞扬,竟与身边之人谈笑风生一同往城楼下走去。
这时,只听得一通鼓响,众人慌忙朝城下看去。只见鸠偃营中一彪人马飞驰而出,在雪地上一字排开。鸠偃提缰挽辔缓缓而出,站到空地处朗声道:“鸠老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貔雷听见鸠偃声音,便折身返回,手扶着墙垛,朝下喊道:“鸠偃逆贼,你还不死心?”
“哈哈,原来是屁大将军哪,久违了!将军左臂伤势,倒是让我担心了一些时日。不知将军断臂可好,还疼痛吗?”鸠偃越是说得殷切,身边将士笑得越是大声,就连城楼上的人也有些憋不住。
貔雷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听见这些刺耳之笑,气得脸如猪肝,一叠声咒骂道:“逆贼,我与你誓不两立。你等着,大爷一定要把你的头颅做成夜壶!”
“貔将军,何来这么大火气?我与你并无多大仇恨,一切好商量嘛。”鸠偃脸上含笑,他注意到鸠弘一直绷着脸不说话,马鞭一指,“我与鸠老将军,倒是有些血海深仇要从头算起了!”
鸠弘还是不说话,他想从鸠偃话语中多抓到一些可用信息。言多必失,鸠弘如同一只猎犬,想要捕捉很多言外之意。
鸠偃却不漏破绽,言语间不涉及两军对阵之事,只是滔滔不绝地谈起了月牙湖大战:“鸠老将军,夜郎族几万孤魂野鬼,还徘徊在荒郊野外。他们托梦给我,非得用你的鲜血祭奠不可!”
貔雷向来喜欢逞口舌之快,见鸠弘不出声,自己出头道:“鸠偃,如此说来,我也得向你讨要我的左臂了!”
“屁大将军,你不要强出头。”鸠偃冷冷清清地笑了,回首一指身后营寨,朗声道,“我大军兵临城下,你还是想办法保命要紧,否则恐怕就连右臂也保全不了!”
鸠偃轻轻摇动鞭子,营中忽然鼓声震天。貔雷感到地动山摇,慌忙铁青着脸闭了嘴。
“哈哈,貔大将军莫要害怕。我不想伤害你,毕竟月牙湖屠戮之事,你并没有参与。”
鸠偃话到此处,却意味深长的停住了话头,只是大笑一阵,就回了营。
鸠弘却险些要从城上栽倒下去,强忍住站稳,偏过头去,正看见貔雷的目光躲躲闪闪从自己身上移开。
貔雷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故意大声道:“大帅,我回去写信了。”
鸠弘见貔雷走下城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骂道:“鸠偃啊鸠偃,你愈发攻于心计了!”
一阵大风刮过,雪花扑面,鸠弘眼里全是晦暗之色,神情凝重得如同天边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