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山区海拔过高,因而冬天自然要比别处更加寒冷。屋檐上挂满冰柱,寒气无处不在而又深入骨髓,人们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就怕一旦摔倒,似乎人就会像冰块一样碎裂,就连炉火也冷冰冰闪着白光。
经过半年多休养生息,夜郎族渐渐恢复了生机,粮草储备也绰绰有余,过冬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人们只是觉得百无聊赖,期待着春天到来,尤其是那些将士们,早就盼着有仗可打。
破虏犹如一只困兽,心里憋闷得慌,坐下去又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倒惹得鸠偃与夷彤大笑起来。
“破虏将军,你歇会儿行不行?我都被你转晕了!”鸠偃从火塘中扒拉出一块烤肉,扔给破虏。
破虏用手接住,烫得在手中不断倒腾,嘴里却骂道:“老子都闲出痔疮了!有婆姨还好,趁着天冷在被窝里还有事可做,可我破虏偏是个天煞孤星。”破虏边说边用眼睛瞥着鸠偃,转而对夷彤挤眉弄眼道,“哎,夷彤将军,有些人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哪!”
竹烟已经羞红了脸,夷彤哈哈大笑拍手赞成,鸠偃也笑着道:“好嘛,你是越来越口舌伶俐了,我只说得一句,你就噼里啪啦说了这许多!等开春了,我非得给你找个婆姨不可,好让她堵住你的嘴!”
竹烟举着手中针线,对破虏道:“破虏将军,你大衣上有个破洞,快脱下来,我帮你补一补。”
破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咧着嘴干笑,将大衣小心翼翼递给竹烟,又道:“我这衣服臭得很,实在过意不去。还是竹烟体贴人,哪像世子,自己上了岸,只管嘲笑我们这些还在水里扑腾之人。”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鸠偃舒适地喝着羊肉汤,见火光映得屋中一片温馨,竹烟低眉缝衣,神色温顺恬静;破虏与夷彤则在一旁互相打趣说笑。屋外寒风呼呼,却丝毫不影响大家兴致,这样宁馨的时光,只有童年时陪伴母后才有过,鸠偃心中一阵温暖,不禁微微闭起眼睛哼起歌谣来。
这时竹晓从屋外走进来,头上热气直冒,脸上还有些汗水。他鼓着腮帮道:“好啊,你们可真舒坦,我退都快跑断了!世子,我也要喝羊汤。”说着将鸠偃手中汤碗抢过来,一扬脖子喝个干净。
竹晓打个嗝,抹着嘴巴道:“世子,抓到一个奸细!”
鸠偃立马站起来,问道:“人在哪里?怎么回事?”
竹晓朝外摆摆手,便有两个兵卒押着一人进了屋。那人头发肮脏不堪,衣裳破旧,一块羊皮毡子裹在身上,已是又黑又腻,他站在屋中,却昂首挺胸,斜睨鸠偃半晌,才冷笑道:“都说鸠偃世子神勇无双,如今看来,竟是如此不思进取耳!”
“哎呀,奸细还这般神气,老子宰了你!”破虏唰地拔出长剑,凶狠地朝那人走过去。
鸠偃急忙制止,问道:“竹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领着兄弟们在营寨前巡逻,见此人在寨前探头探脑,问他有何事,他却只管说非要见世子不可。我就把他带来了。”竹晓回答着,又喝下去一碗羊汤。
鸠偃听竹晓说完,再看那人,神色虽然憔悴,却长得气宇轩昂,暗想他必不是寻常人等。再看夷彤朝自己微微点头,鸠偃心下明白,慌忙走向前去行礼道:“先生受惊了,都怪我部下太过莽撞,我向您赔罪!快请坐,来人啊,给先生上热酒!”
破虏与竹晓见鸠偃对待此人礼遇有加,都悻悻然坐在一旁。那人喝下热酒,又狼吞虎咽地吃完几块烤肉,这才说道:“我乃昆仑国主使臣,特来拜会鸠偃世子!”
鸠偃惊异地看向夷彤,转而拱手道:“在下就是鸠偃,不知使者到此有何贵干?”
“我来给世子送上一个天大机会,就看世子能不能把握了。”使者卖起关子,看来他很谙熟出使之道,一开口讲究吸引住对方。
“什么机会?”
“方今天下,已成大乱局面。夏州国主鸠鸢野心勃勃,妄图以蛇吞象,现在与我主僵持在流沙一带,夏州国中正是空虚,世子难道不想趁此天赐良机之时一举攻入祝融城吗?”
使者说得兴起,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往下说:“我国主有心与世子结盟,助世子重回祝融城,为先国主国后报仇雪恨,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鸠偃沉思着,他不是没有起过与陆吾结盟的念头,但一直顾虑颇多,没想到陆吾行事倒是果断,自己先找上门来,反而不好拿主意了。
鸠偃这边尚在犹豫,夷彤已经站起来,对使者道:“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使者顶风冒雪,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一片赤诚之心的确令人感动。想必使者也累了,先休息休息罢,容我等商议之后再说,如何?”
使者见鸠偃一言不发,知道多说无益,况且双方结盟之事,自己不可显得过于热心,也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会陷入被动境地,谈起条件来就要受制于人。使者于是拱拱手退出房间,由竹晓领到客房去了。
使者刚走,破虏急忙道:“我不懂政治,也不知世子与夷彤将军是作何考虑。但我打过这许多仗,从军事方面来说,这使者所言不虚。我军趁鸠鸢与昆仑族纠缠之际,趁虚而入,势必会有所收获!”
“不错,单从军事上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可是世子,你要想清楚,我们起兵反抗的乃是鸠鸢,不是夏州国。一旦我们与陆吾结盟,性质可就变了!”夷彤知道鸠偃向来想得深远,点到即可,不必多费口舌。
这下倒是轮到鸠偃在房中开始踱步了,夷彤所说正中他的心坎。与陆吾联盟,必定能让鸠鸢吃不少苦头,可却有了与外族通敌之嫌,他日就算夺回王位,国中之人又当如何看待自己?
这倒不是鸠偃与夷彤迂腐,而是时代使然,当时人们部族观念很强烈,内斗归内斗,绝不妨碍大家一致对外。这也是鸠鸢敢在内乱未定就出兵流沙的原因所在。
倘若不与陆吾结盟,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机会白白流逝不成?鸠偃陷入了两难之地,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夷彤最明白鸠偃心思,当下趁热打铁道:“世子,你可要谨记,陆吾此人心志也不小哪!他早有称霸之心,他日会容得世子轻易复国吗?”
鸠偃停下脚步,看向竹烟,或许关心则乱,不如让一直默默无言的竹烟评判一下。竹烟见他们三人都看着自己,咬断手中针线,把大衣递给破虏,缓缓道:“我夜郎族之所以崇拜竹神,就在于竹子不择地而生,却又不改其节!风吹过就弯一弯腰,风停了,又挺立如初。竹子之所以百节而不折,乃是因为本性柔韧而又中通外直!”
鸠偃与夷彤立即鼓起掌来,都夸赞竹烟说得好。
破虏抓着脑袋,瞪着眼道:“哎呀呀,都知道我脑子笨,非得打哑谜,你们真要急死我也!”
鸠偃大笑起来,对破虏说:“劳烦将军稍安勿躁,今夜许你痛饮一番。明早你去把那使者带来,一切自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