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水云指挥着蟒奴不断往塔里猛攻,人如潮涌,一波接一波朝塔内冲进来。鸠雅紧守住楼梯口,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阻挡敌人,手里握着一条长长铁链不断挥打,就如苍龙闹海一般,搅得塔内天翻地覆。只要蟒奴胆敢踏上第五层塔阶,立时就被抽断腰杆,惨叫着滚落下去。
年水云应该是接到了东君蛩的死命令,丝毫不顾惜蟒奴们的性命,只管不断逼迫他们往前冲。鸠雅杀得手酸腿软,敌人还是不肯退却,稍有懈怠,早有几个武艺高强的蟒奴趁势蹿了上来。
这几个蟒奴还是有些本领,打斗经验也很丰富,才上来就立即贴了过去,与鸠雅近身搏斗。塔内本就逼仄,如此一来,鸠雅手中铁链便施展不开,只好改用长剑迎敌。
这些蟒奴当然不是鸠雅对手,可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一步步将鸠雅逼得远离楼梯口,使他失去了有利地势。这样一来,鸠雅渐渐感到吃力,同时还要不断分心照顾鸠月,更是心里叫苦不迭。
无奈何,鸠雅再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真实功力,运起《阴符经》,调动丹田之湖里的内力,左手催动热气,右手击出寒气,尽情朝敌人身上招呼。
说起来,这时鸠雅第一次在人前毫不隐瞒地展***符功”,这些蟒奴哪里招架得住,接不上三招就连连倒地身亡,有人身上起火,有人身上则结冰。这更让他们惶恐畏惧,谁也想不到鸠雅竟能一体兼有寒热二气,当下纷纷退逃,后面的蟒奴直接被挤得滚下楼梯,任凭年水云辱骂殴打,却谁也不敢往前一步了。
年水云恼羞成怒,喊一声“撤”,竟带着蟒奴们撤出塔内。鸠雅正要乘胜追击,却听得年水云嘶哑着吼道:“给我放火!老子今天非得把他活活烤成烧猪不可!”
秦涪心里有愧,听见年水云如此说,不忍心地劝阻道:“年牢监,这牢塔可是耗费了不少心血才修建而成,你轻易就要把它付之一炬,不怕侯爷怪罪吗?”
“你给老子起开,现在又想维护你主子了?早先干什么去了?我劝你少有些花花肠子,叛徒就是叛徒!”年水云说话丝毫不留情面,说得秦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眼露凶光,“听到没有?烧死鸠雅这小王八蛋,也是大功一件!”
蟒奴们都忙碌起来,早有人在一至四层里泼上油,又抱来柴草铺上,还未点火,塔内的犯人们都哭嚷起来,不断用脚去踹牢门,企图破门而出。
鸠雅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塔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哀求和嚎叫,如同地狱一般。鸠雅知道,放起火来,非但自己逃脱不了,就是这些毫不相干的犯人也要葬身火海。他于心不忍,从窗口向外喊道:“年水云,我这就投降,何必伤及无辜?你让他们后退几步,我这就从窗子里跳下来罢了!”
年水云狂笑几声,挥手示意站在塔下的蟒奴退后,留出一小块空地,便仰头看向鸠雅。鸠雅一咬牙,拉起鸠月破窗而出,笔直地往地上落去。可还未落地,年水云却一招手,那些蟒奴们都立即涌到塔下,将武器高高举起,竟成了一片刀剑森林,只等鸠雅落在上面,戳得个全身窟窿。
鸠雅此时想要提气飞升,已然是来不及了,可落下去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情急之中只得将鸠月抱在怀里,一翻身背脊朝下,竟是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刀剑,好救鸠月一命。鸠月也明白鸠雅用意,在他怀里不住挣扎,可终究无用,眼睛痴痴地盯着天空,泪水从脸上滑落到鸠雅胸口。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好无耻也”,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股大风卷过来,竟把鸠雅二人生生托在半空之中,止住了下落趋势。那股风旋转起来,把一众蟒奴们刮倒在地,一路旋转到敌人包围圈之外才渐渐平息。
鸠雅稳稳落到地上,扶着鸠月看过去,却见一人白衣长袍,鹤发童颜立在地上颔首微笑,正是醉仙到了!鸠雅喜不自胜,慌忙跪下去磕头道:“原来是醉……”
醉仙止住鸠雅,捋着长须笑道:“公子宅心仁厚,老夫当真没有看错你!快起来吧,随老夫离开此地再说不迟。”
原来醉仙虽然早就超然世外,不理俗世纷争,但雨季那一场血腥的屠杀,还是让他心中戚戚然,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轩辕族人。醉仙就特别留意了这段时日王城中种种变故,对太子之争引起的明争暗斗都一目了然,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不便直接出手。他早就知道东君蛩要设计除去鸠雅,便一路跟随而来,最后在危急关头救下了鸠雅。
年水云自然不知道醉仙身份,起初被醉仙惊世骇俗的救人手段唬住,但一想到无法交差,同时仗着己方人数众多,怒喝道:“你是何方妖孽?黑蟒营大牢怎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天下之大,老夫去留随意!”醉仙神色泰然,仙风道骨,话音不大,才出口,却震得年水云嘴角流出鲜血。
年水云心里惊骇至极,眼珠就要鼓出眶外,勉强撑住,指挥身边蟒奴往前冲。那些蟒奴都不是瞎子,见醉仙惊如天人,哪敢挪动半分!年水云狂吼一声,运起黑蟒神功,一条“巨蟒”就从半空中扑下来。
“小心!”鸠雅一面提醒醉仙,一面运气去抵挡。
醉仙却哈哈一笑,身子激射而起,竟迎着“蟒蛇”而去。那“蟒蛇”凝聚了年水云一生之功,瞬间就吞没了醉仙。鸠雅大叫不好,年水云脸上露出笑容,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想不通醉仙意欲何为,难不成他方才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本领?
却听得半空中又是一阵爽朗笑声,醉仙从“蟒蛇”身体上破肚而出,竟骑在了它背上。年水云已经黑了脸,要知道这“蟒蛇“其实乃是内力虚化而成,并非实体,可遇到醉仙,竟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了。
年水云还未喘过气来,只感到胸膛一阵冰凉,紧接着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只见胸前赫然一个大洞,身体就缓缓倒了下去。身后又是一阵笑声,原来醉仙驾着“蟒蛇”穿透了年水云胸膛,众蟒奴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了。
“罪过罪过,老夫一百多年没有杀人了!只怪这世上魑魅魍魉太过嚣张,呜呼哀哉!呜呼哀哉!”醉仙表情凝重,看上去的确是在诚心忏悔。
鸠雅朝醉仙走过去,鸠月忽然暴跳而起,手指曲缩,奋力朝鸠雅天灵盖抓去。鸠雅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此一变,也从未对鸠月有过戒心,竟无从躲闪。醉仙眼疾手快,一掌推开鸠雅,一手紧紧拽住鸠月手臂,连连叹息。
鸠雅见此情形,知道定然有异,急忙跪下去说:“还望老前辈救姐姐一命!”
“她方才要杀你,你不恼恨?”醉仙诧异地问。
鸠雅眼含泪水,动情地说:“这两年来,若不是鸠月姐姐悉心照料,我怎能活到今日?我想鸠月姐姐必是中了邪,否则她宁肯舍弃生命,也不会向我动手的!”
“哈哈,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醉仙通过这段时间的访察,早就很赏识鸠雅为人,对他赞不绝口,这也是他今天不惜破戒出手的原因,他把住鸠月脉搏,叹道,“我也无能为力了!没想到东君蛩黑蟒神功会邪门到如此地步!”
鸠雅见鸠月瞳孔里蓝色越来越深,面庞已经扭曲,迫切地问道:“此话怎讲?”
“哎,我原先以为这黑蟒神功不过是宿主通过内力操控蟒奴,与巫族巫蛊之术大同小异。可现下看来,这黑蟒神功不但能强行改变人体内力,竟然还能控制人的思想精神!”醉仙摇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之事,而后重重叹道,“东君蛩啊东君蛩,倘若你不是权欲太重而走上不归之路,指不定就是有史以来第二个修仙得道之人哪!”
鸠雅听醉仙如此一说,心里也就明白过来。醉仙所说不差,当初东君蛩炼制蟒奴,只是控制了他们的内力,否则鸠雅怎么能够清醒地与之斗智斗勇?倘若东君蛩已到了能够控制人的思维心智的地步,那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可是,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吗?”事关鸠月生命安危,鸠雅还存有一丝希望。
“现下还没有,我看这位姑娘再不接受东君蛩治疗,只怕活不过三日了!”醉仙无奈地说。
鸠雅心里已经凉透,站在一旁一直没有离开的秦涪走过来,跪下去说:“鸠统领,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救鸠月,只得将你的行踪汇报给了东君蛩!”
原来鸠雅出使夏州国时,东君蛩就强行改变了鸠月体内蟒毒宿主,操控了鸠月心智。由于东君蛩神功突破时日不久,功力还不稳定,鸠月还能时不时清醒一阵,这就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她抑郁寡欢之原因,鸠月经历了多么痛苦无奈的挣扎啊!
鸠雅忽然想到,那天大雨之日,鸠月为何会神秘离开,原来是想要逃离东君蛩,不愿成为他对付鸠雅的棋子!不料鸠月还是被年水云抓了回来,最终演变成一场劫狱的大戏。
鸠雅心疼不已,走过去拉着鸠月的手,泣不成声地说:“好姐姐,你真是傻啊!你把一腔苦水都藏在肚子里,默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你让我情何以堪哪?”
鸠月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开始吐出白色泡沫。秦涪急切地说:“鸠统领,你把鸠月交给我吧,我带她去找东君蛩。我曾偷听到东君蛩对鸠月说过,她的意义非比寻常!我想东君蛩肯定会救治她的!”
鸠雅抬眼看向醉仙,怀着侥幸心理,看能不能出现一根救命稻草。醉仙却摇摇头,转过身子背对鸠雅。鸠雅只得抱起鸠月,将她送到秦涪怀里,又从身上摸出当初自己杀死野猪的匕首,放在鸠月怀中,含着泪朝秦涪鞠了一躬。
秦涪说声“保重”,抱着鸠月走了,没走几步,他又转回来,对鸠雅说:“鸠统领,不,鸠雅,你要原谅鸠月啊!至于我,他日若有缘再遇见公子,任凭你处置……对了,我忘了一件事,就是关于当初你放走公孙弘之事,我并没有告诉东君蛩。保重吧!”
鸠雅目送秦涪怀抱着鸠月离开,怅然若失了好一阵。醉仙安慰他道:“天下武学,阴符至上!你今后悟透了《阴符经》,兴许就能找到医治鸠月之法。走吧,我知道你还有大事要做!”
子夜时分,鸠雅与醉仙避过街上巡逻兵士,潜进了公孙博府中。公孙博又是欣喜又是惊疑不定,在斗室中问道:“鸠雅公子,为何今夜才来?这位老者又是何人?”
鸠雅想要介绍醉仙,却被他制止了,只好将这两日经历说了一遍,公孙博此时疑窦顿消,又关切地询问鸠雅有无伤势,听鸠雅说并无大碍,才长出一口气,说道:“还好老夫一直等待公子归来,并没有贸然行动。不过听公子如此一说,东君蛩既然知道了你我私下往来,为何会对我按兵不动呢?奇哉怪也!”
二人分析一阵,觉得还是暂且不管东君蛩,先将计划拟定完再相机行事。醉仙倚在门口,只顾饮酒,并没有心思参与他们的讨论。公孙博不禁有些疑虑,支支吾吾,鸠雅便说道:“老族长勿疑,这位老前辈乃当世高人,绝不会与东君蛩有所瓜葛!他只是散淡逍遥惯了,无意于人世纷争而已。”
公孙博不愧是智者,见醉仙行止飘逸灵动,不是俗人,又听鸠雅如此一说,当下含笑道:“老哥哥不要见怪!我府中还藏得几坛佳酿,我这就去取来献给老哥哥!”说着就走了出去。
醉仙哈哈笑道:“老哥哥?哈哈,有趣,有趣!生死可齐一,年岁尽虚妄!”
不一会儿,公孙博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他儿子,怀中抱着两坛酒。醉仙接过酒,用鼻子一闻,大声称赞,自顾自痛饮起来。公孙博三人不再管他,小声商议起争储计划。
说道最后,公孙博竟有些激动,稍微提高了声音:“此计若成,可就要苦了鸠雅公子与公孙樘大将军了!”
鸠雅朗声道:“只要能锄奸安民,在下不避生死!”
“好啊,公子受我一拜!”公孙博也克制不住内心澎湃之情,躬身向鸠雅行礼,鸠雅也慌忙还了一礼。
公孙博直起身,又露出老成持重地口吻说:“方才听公子言道,那东君蛩黑蟒神功能摄人心魄,只怕我们费尽力气扶持上去的新王,最终难逃厄运,这该如何是好?”
鸠雅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萦绕在心没有轻易开口,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个难题。醉仙灌下去一坛酒后,面色泛红,两眼如炬,缓声说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诸位倘若见天时而有所畏缩,他日岂能尽人事乎?”
鸠雅知道,醉仙此时引用的是《阴符经》里的话,经他一解,顿时如醍醐灌顶;公孙博与其子不明白醉仙说的是什么,只觉得深奥幽邃,又对醉仙刮目相看。
公孙博肃然行礼,问道:“方才老哥哥一言,大有深意。恕我愚钝,还望老哥哥拆解一二。”
“无妨,族长客气了!”醉仙负手而立,慨然说道,“如今天时已定,诸位只管扶立新王就是,错过此次机会,恐怕就要遗恨终生了。至于后面局势如何,他东君蛩可以靠人力改变,尔等自然也可以靠人力扭转!老朽本已无心红尘俗世,只是方才听得诸位慷慨激昂视死如归,不免激起我一腔豪情,你们放心,我可保新王性命无忧!出世为解脱,入世也为解脱,如此而已!鸠雅啊,修仙练道终是幻,人间正道是沧桑!”
公孙博听得此番高论,只觉字字珠玑,急忙问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听此一言,我才算不枉活七十多个春秋!”
鸠雅见醉仙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代他答道:“这位前辈,就是大名鼎鼎的醉仙!”
“啊呀呀!醉仙降临凡尘,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公孙博和他儿子慌忙跪倒在地,咚咚咚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