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好像有只可恶的虫子在里面钻嚼,又像被一支通红的钢钎贯入,疼得痛彻心腑。身体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中,又像陷入深深的淤泥沼泽里,一丝一毫也无法动弹。
脑海里闪现出一些画面:黑色的车子,模糊的人影,电光赤焰,最后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四散飘落。很快,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
“我是谁?”少年猛然从病床上弹坐了起来,满脸都是冷汗,眼神茫然,好一会才恢复一丝意识。他极力想弄清楚自己的状况,却发现记忆好像扭曲成无数的碎片,在大脑中纷飞旋转,看上去触手可及却又似隔了一层透明玻璃。
“啊——”少年发出痛苦不甘的吼声,眼前雪白一片,四周似乎都笼罩在白蒙蒙之中。
“这是在哪里?”刚刚恢复神智的他发现自己被紧紧搂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枫,小枫!”一个冷润却又带有几分焦急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温暖的怀抱来自一个女人,视线中的白蒙蒙一片似乎是她身上的雪绒高领针织毛衣的色彩。这个女人搂得很用力,弯下来的两团峰峦挤压着少年的脸,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黑甜芬香。
少年没有感到身体其他地方有什么不适,唯独头部像被子弹贯穿,痛得非常厉害,让人难以忍受。很久没有过这么疼痛的感觉,记忆中上一次这么痛还是在西洲被沈家追杀的时候受的枪伤。
“沈家?”少年猛然僵住,疼痛感一时莫名消失。
他挣扎着从两团高耸的峰峦中昂起脸,一张雍容典雅的绝美容颜映入眼帘,其中的那双美眸正流转着担忧。
“你醒啦?”这位一举一动都洋溢着雍容华贵气质的女人感到怀中的动静,低首露出惊喜:“不要怕,不要怕!佩姨在这里,佩姨在这里陪你。”
“她是谁?”少年愣神间,剧烈的头痛又一次袭来,迷迷糊糊地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孩子没事吧?”是刚才那个冷润的女声。
“脑部是人体最神秘的部位,患者被闪电击中头部,受创颇重,发生什么最坏的情况都不足为奇。以前判断最坏的可能是因为脑损伤而成为植物人,然而刚才听您述说,患者竟然能够自己恢复意识,而且还有语言动作,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但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现在您不用太担心,患者再次昏睡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在睡眠中自我修复身体,等他睡醒后我们再来检查看看。”黑暗中,一个好像医生的声音传来。
黑甜的熟悉芬芳再次飘入鼻中,少年感到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都是佩姨不好,害你受伤。小枫你千万不能有事呀,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听到这个冷润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低语,他脑部的疼痛似乎也因此减轻,身体慢慢舒松下来,渐渐又沉睡过去。
睡梦中,少年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烁着无数的碎片,那些碎片都是他以前记忆的画面。当碎片碰撞在一起,过去的生活一一浮现出来,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他的名字叫封凌,是一个孤儿,在华国江南西洲一家小小的孤儿院长大。听孤儿院里的老人说,他还在襁褓里就被丢弃在孤儿院的门口,孤儿院的老院长捡到后收养了他,那一年是西元1971年。
那是一所很特别、很幸福的孤儿院,虽然在那个年代物资贫乏,经常吃不饱饭,但院里却有着家的感觉,里面的兄弟姊妹相亲相爱如一家人,关系非常温暖融洽。封凌就这样快乐地长大到十六岁,在老院长的帮助下,他成为西洲一家街道工厂的工人。勤劳聪慧的他凭着手脚勤快很快赢得厂里职工跟领导的喜爱,工作顺心,生活美好,后来还交到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
然而好运不长,到了九十年代初,在物资缺乏的八十年代匆忙上马的街道工厂面临重重困境,生产的产品没有技术含量,质量也不过关,很快在市场竞争中败北,成为西洲最早破产的小工厂之一。1992年的夏天,他成为失业大军里的一员。
在孤儿院长大的封凌没有条件上学,只能跟老院长学习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那个时代,没有学历文凭,在社会上找工作非常困难。当时西洲的失业大军成群结队,根本没有什么工作机会,年轻的封凌在女友的鼓励下一起出外闯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来到了华夏新时期的窗口城市江圳市,意气风发的封凌很快找到第一份工作,为一家香江老板开办的玩具工厂打工,并且在一年之后因为勤劳能干被提拔成为车间里带领工友干活的小组长。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在玩具工厂担任小组长半年后,工厂里发生了一起工伤事故,黑心的老板拒绝支付医药费并把受伤致残的工人开除。这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乐于助人,满脑子公平正义思想的封凌毅然为工友出头,组织大家声讨不愿赔偿的无良老板。最终,受伤的工友得到了赔偿金,可没过多久,封凌却被工友们抛弃,成为老板事后报复的发泄桶,不仅失去了工作,连曾经同甘共苦的女友也指责他,并且离开了他。
伤心颓废的封凌一个人离开了江圳,打算到其它地方发展。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好让女友以及那些背叛他的工友后悔。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这是最好的创业发展时期,许多后来的名人富豪都是在这一阶段起步并最终获得成功。然而出身孤儿的封凌却没有这样的眼光和能力,在这因为搞活经济而变得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们都在向钱看,从小深受老院长教导的他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此非常不适应,错失了不少的发展机遇。
生活的残酷,让封凌的内心渐渐由热情变为冷漠,也懂得了社会的现实。然而他并不愿改变自己,不想变得所谓的成熟,就这样一步步远离了主流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孤独。时光流逝,封凌在沿海许多城市里不停的漂泊,打过各种工,吃了很多苦,还经历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很多年后,一事无成、满身疲惫的他落叶归根,选择回到了故乡西洲。
重回西洲,早已是物是人非。敬爱的老院长已经过世,孤儿院变成了商业楼盘,而童年的伙伴则大多已死的死、散的散。没人为他的归来庆贺,封凌早已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在外漂泊时发了一笔横财,于是选择在仙子湖附近的一条步行街上开了一家咖啡屋,生活总算安定下来。
也许故乡西洲是封凌的宝地,孤独落寞的他终于时来运转。不知是不是天赐奇缘,已过而立之年的他被偶尔来咖啡屋坐坐的温柔女孩夏令曦深深吸引。终于有一天他鼓足勇气走上前搭话,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女孩的回应。
两人就这样熟悉起来,不知年轻美丽如绽放在春天里的饱满嫩红花蕾般的夏令曦喜欢上他哪一点,相识、相知、相恋,很快两人奇迹般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封凌由衷感谢上苍的恩赐,以为从此可以度过幸福的一生,没想到一幕惨剧突然发生。
夏令曦有一个最好的闺蜜,江南沈氏集团的大小姐沈连菡。性情开朗直爽的沈小姐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一点都没有豪门千金的矫揉造作、自私自大。她们两人情投意合、亲密无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有时连封凌都暗自妒忌。
不幸的是沈连菡有一个截然相反的弟弟沈连焕,富家纨扈子弟的典型代表,一个声名狼藉、作恶多端又贪花好色的混蛋。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搞大班上女生的肚子。成年后更是仗着家中权势欺男霸女,夜夜贪欢,惹出的祸事一大堆。然而却有家里的长辈用金钱权势把事情轻易摆平,他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从澳洲留学归来的沈连焕在姐姐的生日聚会上对已婚的夏令曦惊为天人,垂涎三尺。聚会之后,沈连焕拿出花花公子的手段展开热切追求,不过都被夏令曦断然拒绝。多次追求不成,反而惹来家中长辈的责骂,他暗自怀恨在心。
一天,沈连焕设下陷阱,以自己姐姐的名义把夏令曦骗到一家酒店的客房里。外柔内刚的夏令曦不堪受辱,奋起反抗,结果被恼怒的他从酒店十层的窗户推下。当封凌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妻子眼神里残留的惊恐、绝望以及对生的眷恋。
封凌心中的美好世界轰然崩塌,再也没有人对他巧笑嫣然,再也没有人蜷在他怀中絮絮腻语,他的人生从此失去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