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马车压过青石板上的小水洼,溅起水滴处处。夜已经深了,正是宵禁的点儿,不过好在永宁侯府的名头够大,还没有人胆敢阻拦。
盈轩靠着车壁,睡得颇有些今夕不知何夕。谁规定刚经历刺杀就要表现得寝食难安。她早就发现了自从来到书里,她的适应能力和承受能力都比现实中要强一些,不知道这算不算穿越者的福利。
因为睡得不舒服,盈轩中途醒来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就见身边的小丫鬟抱着膝,无精打采地盯着她的脸,脑海里不知道在转悠什么。
难道受刺激过大,准备报复人生?但是,也别报复在她身上呀!
盈轩被拂柳看得发毛,屁股几不可闻地朝旁边挪动了下,小丫鬟的目光立刻如影随形地追过来。但是那种追,又是无意识的,散乱的。
盈轩不信邪,又动了下。那目光还是直直地跟着她。
好吧,她死心了。
敢情拂柳是在拿她的脸做定点发呆,只是不知道马车里这么多东西,她究竟是看上她脸上的什么?
盈轩叹了口气,也不睡了。颤巍巍的直起身子。没办法,睡太久,脚麻了。
“拂柳啊……”她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免得小丫鬟吓傻魔怔了。“今晚的刺客……”
拂柳突然激动起来:“公主,把人交到大理寺真是太便宜他们了!就应该把那俩刺客千刀万剐放血,再挑断手筋脚筋,然后找宫里的老师傅扒皮去骨,用盐阉上七七四十九天,抹上调料,在火堆上烤,直到散发出肉味!”
“等等,等等。你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盈轩被恶心的够呛。她自问对两个丫鬟的教育都是乐观开朗积极向上,没道理经过一次刺杀就暴露本心。
“怎么做烤全羊啊!”拂柳说的理所当然。
呕!
盈轩觉得对羊她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经过这一打岔,拂柳终于又恢复往日的鲜活。盈轩面上不显,心中担忧的石头落了地。拂柳性子活泼,不似烹茶的沉稳,若真因此事乱了性格,她该如何难过。
原本以为,经过大半夜的折腾,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到永宁侯府,而盈轩也确实已经遥遥看到侯府前高悬的大红灯笼。
谁知,天不遂人愿。
嗒嗒嗒嗒。
青石板上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盈轩与拂柳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不说这里距她的“老巢”(?)如此近,就单单一墙之隔是靖王府,三步开外是言侯府,这些刺客能追上来,胆子也忒大了点。
盈轩给了拂柳稍安勿躁的眼神,略略揭开车窗向外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来,行至车旁,马蹄高扬稳稳停下。
帅!只单这一手御马的绝活,马上之人也堪称人中佼佼。
盈轩心中暗叹,目光自然温柔许多,欠身见礼:“郑公子。”
马上之人,一身白色绫罗,外披火红大氅,头扎白色丝带,上坠黑玉一块。容貌俊秀清雅,如玉般的温和雅致,不是去而复返的郑临重又是谁。
只是这速度也稍微太快了点,慈安堂距大理寺一来一回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才一会儿功夫郑探花竟然就赶回来了。
也许是盈轩目光中赞赏的意味太过浓厚,郑临重下马后一直未说话。
光线朦胧的灯火映在他的脸庞,忽明忽暗难以捉摸。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在掩饰什么,只一双宛若深潭的眸子盯着盈轩痴望了许久。
盈轩感到一丝不安,心紧缩了一下。
她竟然能从郑临重身上产生一种他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错觉。
盈轩森然一笑。不是她妄自菲薄,也不是她过分轻视自己的魅力。郑府的那点龌龊虽属秘辛,毕竟也瞒不过永宁侯府的探子,只三两下郑临重和青梅的过往就跃然纸上。
你既心有所附,又何苦做这深情模样来欺骗世人?
郑临重不知盈轩所想,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目光中是盈轩不明所以的复杂,好半天才道:“刚才时间紧迫,并未细问,你……可有受伤?”
原来是因为此事。盈轩轻笑,郑临重果然不愧为圆滑之人,处理事情面面俱到。刚才大概因为人多口杂并未表现过多关心,如今夜深露重,还专门追过来问上一问。
“无碍,劳烦郑公子挂念。”一字一句,飘散在夜风萧杀中,也努力一点一滴冷却心中旖旎。
越被那样专情的目光注视,仿若自己是世间最贵重的珍宝,盈轩反而越发觉得心中一片凄凉。
“那就好……”郑临重嗫嚅,目光仍痴缠在盈轩脸上。良久,仿若被什么惊醒一般,不自然的别过脸:“你可识得刺客的身份?”
“从未见过。”盈轩目中闪过疑惑。他这般痴情,太真了些。
郑临重已经恢复常色,刚刚的失态仿佛只是盈轩的错觉,正色道:“你可记得,当时刺客已经被祁叔制服,却轻而易举的挣脱绳索。”
“嗯,想来是他身上藏着刀子,”不欲探究这些,盈轩也跟着岔开话题:“我们没有搜身是个失误,时间太急了。”
“不,那是缩骨功。”
“缩骨功?”盈轩震惊。这里不是琅琊榜么,怎么开始转入武侠世界了。
郑临重缓缓道:“缩骨之人通过自由移动骨骼,缩小骨与骨的间隙,以便进入一些常人不能通过的缝隙。据说这是镇国公府的家传绝技,因为是末流技艺,镇国公府自然不对外多提,只是当成保命手段代代相传。”
“你是说刺客是镇国公府的后人?”当年镇国公几代忠良都战死沙场,只剩下老太君也已在几年前仙逝,镇国公府早就后继无人。
“他不是,只不过略知点皮毛。”郑临重说的郑重,眉目中染上似有若无的睥睨之色,“缩骨功需要从幼童筋骨未成时练起,十几年方有小成。那刺客也就练了几年,奈何天赋有限,大概只能练到挣脱绳索的程度。”
盈轩喟叹:“这样说来,能练成缩骨确属难得。可惜这门秘技随着镇国公府消失了。”
“非也,非也。”郑临重摇头,“若真消失,又哪来的刺客一说。昔年镇国公幼子就读太学,可惜习诗作文完全不行,全赖一位将军之子一式两份,勉强蒙混过去。因着一段同窗情谊,镇国公幼子就把家传绝学教给了将军之子。”
将军之子,又与镇国公幼子同年。盈轩只想到那个名字,一波痛苦便涌遍全身。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只余下眉目间激起的悲凉与哀戚的波纹。
原来,有些人,你不想,并不代表你已经忘记。
郑临重还说了些什么,盈轩已经没有心思应对。等回过神,人已经驾马而去。火红的身影穿过层层迷雾,竟与当年踏马游街的少年相重叠。
梅长苏,我竟思念你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