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夫一针下去,梅长苏幽幽转醒。他摆着一张严肃的脸教训道:“你若想死早说,免得枉费老夫和那位姑娘的心意。”
晏大夫行医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么不重视自己生命的人。你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前几日不知道从哪里淋了雨回来,果然病倒,刚养好的身子也跟着垮了,断断续续的高烧不退。好不容易老老实实的在床上静躺到了今日,一有好转,又悄没声的跑到外面淋了雨。
“我是去寻人。”梅长苏半倚半躺的靠在床上,眼神茫然。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又犯病了,只是觉得刚刚不舒服的很。
“寻人寻人,我不是说了非一个月你不能出门,有什么人是你不能把他叫来在屋子里见的!”晏大夫喷着白胡子怒气冲冲道。
她确实是我请不到的人。
梅长苏苦笑,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落寞而伤。
“什么事情十几天都等不得,你吩咐一句下去,哪一个不能去办!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总之我在这里的一天,你就必须听我的话,我要对你的身体负责。”晏大夫又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无怪乎就是如何保养,身体最重要啊之类的。
梅长苏低眉听着,眼睛动也未动,看似在认真听,其实连晏大夫在内都知道,这个人只怕脑子已经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罢了。医者医人,那得是医想活之人,你死意已决,我也不管你了!晏大夫赌气的收拾好东西,嘴里嘟囔着离开房间。
“苏哥哥!”见很凶的老头终于走了,飞流才敢笨拙的隔着被子抱住梅长苏。
“飞流不怕。”梅长苏拍着少年的背安抚道:“苏哥哥只是太累了,所以才睡了一觉。刚才那些都是骗他们的。”
“骗!”飞流的眼神重又恢复光彩,亮晶晶的像最纯粹的琥珀。
“对啊,你看我把他们都骗住了,是不是很厉害。”
“嗯。”飞流重重点头,对梅长苏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苏哥哥更厉害的人了。
梅长苏拍拍少年的头顶:“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苏哥哥饿了。不要让晏大夫看到。”
“好!”少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要帮助苏哥哥一块去骗晏老头,所以欢快的闪身而出。
“宗主!”黎刚不似飞流,他一直站在床边,目光忧虑重重。
“我累了,你下去吧。”梅长苏闭着眼,苍白的脸上,眼周青黑一片。
“是!”黎刚终未说出任何劝阻的话,轻轻退出把门关上,听着房里压抑的咳嗽声,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涕泪横流。
梅长苏靠在床上,手背上青筋毕露,死死捂住嘴才压下涌上来的咳意。
这具残破的身体终于受不了主人日复一日的操劳,叫嚣着要休假了。
可是不行啊!
梅长苏凄然一笑,拿起枕边的信封,确认漆封未被人动过才打开。江左盟的日常事务可以交给盟里的人处理,但是这种机密要件只能他耗费着精力去看。
短短的几百字,梅长苏竟然歇了三歇仍然没有读完。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在他眼中就像是扭曲的蝌蚪,一个一个转着弯儿要钻进自己的大脑,太阳穴一阵胀痛。
梅长苏犹豫着把信放下,从贴身衣物里一阵摸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里面雪白飘香的丸药。
至雪丹还剩下不足两粒,梅长苏哀叹了一会儿,一口吞下,就再也没有了看信的心情。
今日出门说是一时冲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其实从城阳长公主告诉他要为盈轩请旨求婚的那一刻,他就想断了对盈轩的念想。一个满身血腥、苟延残喘之人,哪怕以兄长身份生活在盈轩周围都是玷污了她的美好。而金陵城的大把好男儿,任何一个都比自己更能给她带来幸福。
他要去见她一面,在人群中,在树后面,在常人不会注意的幽暗角落里,只远远的看着,用眷恋的目光,作为一个爱慕者悄悄的再看上一眼。
为逃过盟中人的眼线,他选择从后门出去,那里少有人来,他自信神不知鬼不觉,在人发现之前就可以回来。从小调皮捣蛋的开锁技艺,一开门,一个温软如玉的身体就向自己倒来。行动永远比大脑都快,尚来不及看清是谁,但凭着感觉人已经被牢牢的锁在怀里。
盈轩……那一刻他几乎是热泪盈眶。
久思未见的倩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梅长苏才发现自己终究低估了对她的执着。爱意以燎原之势烤灼着他的内心,他像受了蛊惑一般,一步一步的靠近。
“殊哥哥。”他听到盈轩的呼唤,眼睛闪闪发光,像十分紧张。
“怕我?”他轻笑,伸手覆上红颜。
她脸上慌张的表情是那么珍贵。它告诉他,不需要再这么拼命想弄清楚了,她对他的感觉并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在亲情之余也夹杂着迷醉的爱情。
一股紧张不安的甜蜜充斥着他,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大,身体里仿佛有一只怪兽叫嚣着冲破禁锢,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渴望将她拥入怀。用健康和寿命换取的身体,再也不冰冷刺骨,他觉得自己又成为了血肉之躯。鼻尖是她甜腻的发香,他笑了,转瞬又愁绪满怀。
他觉得,有一种他从来没尝过的妒忌和羡慕的滋味在悄悄涌上心头。他好像看到某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成为她的夫君,听到那个人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带着讥嘲的声音:“梅长苏啊梅长苏,你怎及得上我身上的一根寒毛?你对盈轩有意,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
几乎将他淹没的妒意排山倒海的袭来,仅仅是看到她嫁人的幻象,就几乎让他大开杀戒。你只能是我的。他在心里怒吼,将冰冷的唇压在温暖的嘴上。他不后悔。
咳咳咳,抑制不住的咳意带着甜腥,一口鲜红色的血,毫无征兆的自唇角溢出来,一滴一滴浸染上衣襟。悄无声息宛如这死寂一般的房间。
没有痛苦,没有悲哀,血从他的唇角缓缓流下,梅长苏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快意。
死吧!就这样死去。下一世,愿我生在平常人家,那样,我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而不必再担心这是否会威胁到她的生命。我也可以自由地继续幻想我们的未来,不用担心苟延残喘的身体会沾满她的血泪。
梅长苏无声的大笑,如索命修罗,癫狂而炫目。
梦中,盈轩突然惊醒。睁开眼,月光晕开在床榻上,白且幽凉。
她觉得很颓然。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一般。心中的情愫像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
她仍然不明白梅长苏为何要亲自己。那么清冷孤寂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癫之事。
为什么要吻我?盈轩侧过身子,了无头绪。在寂寞的夜,一宿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