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2月中旬,在某些地方气温早就开始回暖,只是在江左地界风依旧凛冽,雪仍然满天飞舞。
这一天,一连几日的阴沉的天气,终于放晴,登高看雪的人开始络绎不绝。
出了浔阳城往东一二百里,有一片巍峨起伏的山峰,流云悠悠,山色苍然。山,是名山,被道家列为天下第三十三福地。景,也是美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沿着山石砌成的蜿蜒小道,拾阶而上,未登顶,便听到端实厚重的钟鸣,带着能激动心灵的颤音。钟声是从山顶上的清风观传来。观中草木茂盛,重檐飞刹,古耄典雅,虽说不上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也是众多。
只是此时来道观中的人无心欣赏其中美景,只因为,与景相比,这里的棋更有名。
一株苍老挺拔的松树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是位年轻公子,内穿一身雪青绫罗,外披紫红大氅,头扎一条镶玉丝带,容貌俊秀,气质温文尔雅。
右首则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宽袍广袖,头戴青莲五方冠,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两人之间有块石桌,桌面平整光洁,上有棋盘纹路,白子、黑子散落铺陈,双方已各下了百余子。
年轻公子端坐如修竹,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许久,终未落下,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珍珑棋深奥巧妙至极,晚生破解不来。”
“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极尽精妙,只可惜当断未断,延误良机!”右首的道士明明赢了,脸上反露出惋惜之色。
“长清道长何必懊恼。”
轻柔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石桌旁边已经多了一人,估计已经观弈良久。
那人继续道:“珍珑棋本就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这位公子也是由于爱心太过,不肯弃子,正是说明他秉性纯良,不失为谦谦君子。”
说话之人眉淡如远山,一身火狐裘,更是衬得他眉目如诗画般优雅,如玉般温和雅致。
“苏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珍珑棋山人已摆了半年之久,好不容易遇到可以酣杀之人,不免有些可惜。”长清道人似是与这位苏先生十分熟稔,看到他喜不自胜的说道:“不如我们两人来一局可好?”。
说着早有道童把白黑两子归回木盒,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年轻公子也想看一看如何破局,与苏先生视线一对,爽快的让开了位置。
棋局上的阵势并不乐观,一大片白棋早已经被黑棋围的密不通风,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一般之人都会在边角谋划,以牵制黑棋,从而为那片白棋谋得一线生机。但是偏有人反其道而行。
苏先生执白棋,随手一放。只听得年轻公子“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苏先生将棋放在那片被围的白棋之中,自己却将自己的白棋吃了,这白棋一死,白方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围棋之道,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即使稍有棋理之人也断然做不出此事,观苏先生言谈竟会犯如此错误。年轻公子想不通,只能继续看着。
苏先生神色未变,将挤死的白子取出放入木盒。长清道长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显然苏先生早有应对之策,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所下之处,正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此时再看,棋面竟起了极大的变化。原来苏先生挤死自己一大片白棋后,天地一宽,黑棋虽然仍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那样缚手缚脚。
之后来回之间又是十余下,苏先生妙着纷呈,长清道长有心无力,接连被吃了两小块黑子,胜负顿时明朗。
此时长清道人和年轻公子两人才明白这珍珑局的秘奥,正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显然任何人所想的,大抵都是白棋如何脱困求生,反而使自己畏手畏脚,进退维谷。如今大刀阔斧,剔糟存精,白棋正是可以腾挪自如,翻覆手间变幻局面。
长清道人的脸上神色又是欢喜,又是赞叹,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而年轻公子则露出钦佩讶异之色,忍不住喝采。
一局棋峰回路转,长清道人显然是性情中人,大笑两声,如获至宝一般返回房中研究棋局去了。只留下苏先生与年轻公子无奈相视一笑。
“苏先生棋艺精湛,萧景睿十分佩服。”年轻公子抱拳一揖,说的十分情真意切。
“不敢,不敢。”苏先生一揖还礼,将萧景睿扶起让到对面坐下,才接着道:“苏某只是对弈棋略有研究。如今能与萧公子再遇,反而是一件幸事。”
“先生可是……”
“秦岭茶舍,赠梅之人。”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惺惺之情油然而生。
原来,萧景睿为两姓之子,决定了他不是世袭侯爵之人,也不能继承父亲衣钵,享受着谢卓两家的宠爱,却又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尴尬境地。所幸景睿心如澄镜,醇厚善良,不追逐于名利,只在名山大川中寻找那一份心灵的超然。
半个月前,他路过秦岭,见崖上寒梅开得热闹,便采了一枝,携在手中进了一间茶舍。可巧,邻桌便是皮货商身份的苏哲,一直凝目梅枝十分喜欢。君子有成人之美,萧景睿也没多想什么,就将此梅赠与了苏哲。如今想来,竟是有大大的缘分在里面。
两人一个儒雅温润,萧萧素素,爽朗清举,一个丰神俊朗,轻袍缓带,华贵雍容。那般风华,容颜如画,直教人感叹,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哥哥原来在这,让我好找。”清脆的话声响起,两人纷纷凝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