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道是青岛崂山人,也因此得了“崂山道”这个诨名。在清人蒲松龄《聊斋志异》里面有个世外高人,也被称为崂山道人。当然这两位并不能混为一谈。我们常常因为不知道对方叫什么而随便起个名字,“崂山道”这类名字正是这么来的。
崂山道并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道德经》上说“名可名,非常名”。名字乃是身外之物,没什么了不起。试想世上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名字都是爹妈起的,并没有问过自己愿不愿意,而他们也坦然受之。修仙者若这点都看不破,还修什么仙。
但在哪儿修炼,却是万万重要的。崂山道并未在崂山修炼,而是去了青城山。当年他的师父见到他,说他“骨格清奇,心志坚定”,是块修道的好材料,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爹妈死于1960年的一场饥荒,据说是什么“三年自然灾害”,无人看顾。出于怜悯,师父便收留了他。
来到青城山后,众师兄弟们都渐渐忘了他的本名,都叫他“小崂山”,连他自己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了,只好用起了这个名字。他慢慢地明白,师父对他的夸赞倒不如说是一种夸张。每次比武时,他总是最差的。虽然他那么努力,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觉,把师父的教导反复背诵,在桃花林里慢慢地运功。每次他感觉自己进步了一些,别人却进步得更快。当然,结果还算完美,三十岁时,他顶住了天火的考验,成了一个散仙。
虽然法力在青城山属于末流,但足以横行天下了。师父觉得他法力虽然不高,但“做事严谨,有板有眼”,把整理青城山武功秘笈的任务交给了他,四十岁那年,师父便让他去自立门户去了,并把整理好的武功秘笈全送给了他。师父教导他说:“你涉世未深,于修行大有阻碍,此后应当在人间斩妖除魔,多行善事。”
崂山道谨记此言,虽然也在无尘岛收徒,但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都在人间傲游。他顿悟到修行之事,多半是要靠天赋,若天生迟钝,则无论如何修行,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也不怎么教导徒弟修行,只是靠他们自己领悟。这么多年来,无尘岛的武功秘笈大家一直可以随意看。
然而现在无尘岛也没有了。他没奈何,只好来投奔师父。
绿儿和清尘并没有来到青城山,他们去了北京。清尘是为了见到奶奶,绿儿则是出自对人世的好奇。
崂山道在北京与多位高官有所交往。这些高官们好比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正需要有一个网络把他们连起来。崂山道正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一个人越是在高位,越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回顾自己的一生,好像自己到了这样的高位,固然有努力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却好像是运气。他们便冥冥之中相信有一种命运在。而崂山道,由于读的秘笈多,无论说什么都有一套一套的理论,能把人说服。况且,他也确实有法力。可以干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因此也便饱受欢迎。
崂山道用“紫金葫芦”保住了清尘奶奶的魂魄,并到医院的太平间找了一具刚刚死去女孩的尸体,施展“移魂术”,将其注入这个年轻的身体。当这个女孩死而复生时,医院里所有的医生都震惊了,并登上了当天的《人民日报》。《人民日报》大赞这所医院医术精良,称中国的医疗行业又突破了一大医术难关,竟能把断气达两个时辰之久的人挽救回来。
他又马不停蹄地,委托一位教育部的官员,为绿儿、清尘与阿敏——这正是那救活的女孩名字,在某大学附中得了三个旁听生的名额。一切安排好后,他才去了青城山。
崂山道对自己如此贴心的照顾,莫清尘也感到惊异。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如此垂青?但他并没有细想,他马上要见到奶奶了!
绿儿和清尘在北三环附近租了房子,据打扫的大妈说,每月租金八千多元。莫清尘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不过这不用他操心,崂山道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从此在北京展开了崭新的生活。
他们并不住校,每天有一名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接他们上下学。在这所著名的高中学府里,学习气氛异常的紧张,而且任课老师们最讨厌的就是清尘这样的“插班生”,说他们是“靠关系进来的”,往往是全校的倒数几名。对他们都懒得搭理。
这倒也是的。绿儿成绩便极差,她始终弄不懂那些枯燥的数学概念、机械的物理定律以及莫名其妙的英语。更搞不懂,学校为何隔三岔五地搞些“歌唱比赛”“卫生评比”之类的。
“简直不把人当人,当成了机器!”
她想,如果物理定律是真的,那世上哪来的法术啊?我怎么可能会飞?
她望了望身边的莫清尘,心想,科学,哼哼,怎么能解释莫清尘一秒钟跑个百十米呢?他只要打个喷嚏,说不定就能把讲台上那个腰带提到胸上的老男人吹个人仰马翻。望望身边的“同学们”,十有八九都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据说有好多是天生的,摘下了眼镜就一脸的茫然。
而且呀,虽然教室里安了空气净化器,丝丝地响。而教室外却总还是灰蒙蒙的。尤其是到了傍晚,简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若搁在无尘岛,她一定会误认为是恶魔岛的人发动袭击来了。
她也搞不懂,为何莫清尘还是那么认真地学习。他就坐在她旁边,连看她也不看,总是呆呆地望着黑板,有时甚至举手回答问题。
那老师便张圆了嘴,惊讶地说:“这……答对了。”
莫清尘并不和班里的学生有什么交往,只除了一个叫陈晓雪的,据说是他的初中同学。“亲不亲,家乡人”,两个人见了面,热情些也是应该的。不过他们两个人却好像是心事重重,只除了刚见面时有一丝笑容外,很快就尴尬起来。
在莫清尘看来,“她变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抹着薄薄的唇膏,据她说是因为“要排练话剧”。她的梦想是“保送进北京电影学院,做一个伟大的演员。”为何是保送?莫清尘并不懂。
陈晓雪却很明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你学习不好,就会爱上艺术。”
自己的学习水平已经大大的落下了。自从被父亲安排进了这个学校,她原本一贯的“第一名”就离她而去了,变成了“倒数第一名”。她曾对着试卷哭过。为什么试题要那么难?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也考不过别人?她开始认识到,以前自己在智力上的骄傲完全是一种可笑行为。凭高考进入985大学简直成了一个虚幻的梦。
她挠破头也想不明白的是,怎么莫清尘也能来到北京。两个月前,莫清尘一家神秘地失踪了,搞得镇上流言四起。有人说看到莫清尘手持尖刀,成了杀人犯;还有人说,他被投入了监狱。
她对这些话压根儿就不相信。莫清尘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一无是处的改过自新的男孩子。那时她并未到过大城市,目光短浅,没见过真正的“高富帅”,竟然天真地对莫清尘抱有好感。曾经很温柔地对他。毕竟,他是她的同位。一和他说话,有好几次,呼吸都喷到了她脸上。当时,她只觉得亲密,而现在,只有羞愧。
“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罢了。”她想,自己当初只是圣母心泛滥,对人过于温柔了。而现在,北京,这座大城,让她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如果你不够优秀,没有人爱你,甚至没人理你。莫清尘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她现在有了新的男朋友,一个外交部官员的小儿子。
来到北京后,莫清尘的心理可以说是波澜壮阔,比他在无尘岛上的经历还要离奇。他重遇了陈晓雪,却再也激不起过去的情感。他心里也感到奇怪,从外表上看,她不是比以前更加成熟、更加光彩照人了吗?可是闭上眼,他心中浮现的还是那个朴素的、白裙轻扬、侧着头给他讲题的农家小女孩。眼前的这个目光明亮而清冷、长发披肩的女孩并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也许是世界不变,我们却在变。尤其让他不能忍的是,陈晓雪总是在晚自习的课间,与一个男孩子手拉手地在操场边上徘徊!
那一次在路灯下,莫清尘与他们这对手牵手的情侣不期而遇。打过招呼后,那男孩子问晓雪:“这谁啊?”晓雪回答:“一个老乡。”那男孩子便礼貌地向清尘问好。看到清尘脸色如死灰一样的难看,他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却得意洋洋起来,咬了一下陈晓雪的发梢。陈晓雪躲也没有躲,只是撒娇似的捶打了这男孩子几拳,说道:“你是狗呀?”
莫清尘扭头便要走了,耳边还萦绕着那男孩子在背后悄悄说的话:“还是他更像狗啊,一条夹尾逃跑的流浪狗!”他为自己的善于言辞而自鸣得意。
在这所中国顶级的高中,男孩也好,女孩也罢,若是没有交往的对象,便会被视作无能。真是奇怪的风俗啊!在他们十六七岁的身体里似乎居住着三十几岁的灵魂。攀比、贪图享乐、热衷于名利、事事要做第一。
你问他们有什么理想?他们回答说,多睡会儿觉。的确,他们的睡眠太少了。学校里有一所小咖啡馆,在大课间总是坐满了人。
莫清尘的睡梦中,陈晓雪再也没有过。他只想找到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