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土夫子,一个盗墓的,但我也是一个做头的,如今的我一贫如洗,身上没有半分钱。为了我和我爱的人,我重操旧业。这天的我洗了个澡,洗了好久好久,洗去了我身上的伤痕,可胸口的那小小的一道伤口却怎么样愈合不了,我重新带上了降魔杵,下了长长的,深不见底的墓道。为爱盗墓。
每天早上起来的我第一件事,把我床头的降魔杵取下来,放在北边的祖宗神位上上香,虔诚叩拜,说着来自天国的语言,只有我才可以听得懂的咒语。
我叫左斗星,左边北斗星星的意思,听起来很可笑,这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我耳边灌输的,祭拜过降魔杵的我,打开门,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射了进暗黑的房间,我的家是间很大很宽敞的湖上小屋,小屋的下面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湖,也许是因为在山顶的位置,蓝蓝的天空照应着湖水,更加显得湖水碧蓝。
也因为我的职业,我的妈妈和妹妹不能跟我住一起。看了看北边山坡下的浓烟,我就明白了我又来生意了。整理整理了行装,我换上了我的工作服,一套除了黑色的只有金属颜色的便衣,手拿一个父亲早早留下的黄金做的罗盘,孤孤单单一个人下山。
山下的小村庄一如既往的宁静,从山上到村庄有两条路,一条是曲曲折折的大陆,沿途要绕好几个弯,还有一条是从山上直接通往村庄的,畅通无阻,中途只有一条不宽的河,我走的这条路只要下了山,过了河,就可以到村庄,看了看罗盘上的指针和头顶上暖暖的太阳,只用了40分钟就到了,可那些村民走大陆至少要2小时才可以到。不是他们不知道这条路,就是因为知道这条路太近才不敢走,因为这是平安路。一条修建在生死线边缘的路。
跨过河,就到了小村庄的村口,这是个很古老的,少数还保留部族文化的村庄,全村一百三十四口人我都十分熟悉,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可他们都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只是每次我工作完之后他们都会把今年最好的收成和在半月湖里捞到的古董瓷器一并送给我,让我可以成为这村庄里第一富有的人,我熄灭了村口的火堆,要做头的主人家就站在村口的那老水井旁边,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旁边,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爸爸的大腿紧紧不放,两位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脸上充满了悲伤,中年男人的脸上一直流着长长的泪痕,小男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抱着爸爸的大腿,嘴里含着自己的大拇指。
这个中年人我认识,其实村庄的人我都很熟悉,他是阿忠,那是他三岁大的儿子,那是他的老父老母,好像少了一个人,少的那个人和他们的表情以及那堆招魂火,我明白了,又要做头了。我抱着父亲的黄金罗盘,跟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走着,我边走边从包里的掏出一张张纸钱往天空高高的抛弃,每抛洒一沓纸钱,我嘴里都若无其事的高声呼喊着:“阴人借道,阳人回避,正面走过来的街里街坊都往边的墙近近的靠着,等我们过去了,他们才各自奔忙着自己的事,该上学的上学,该下地的下地,他们看不起我,但又离不开我,我的父亲算是很幸运的,确切说是我的家族都很幸运,因为做头的一生孤苦,没人嫁给一个做头的,更不会与他生儿育女。
这是间普普通通的房子,简朴,和其他家一样,门口挂着腌制的腊肉和山上打猎回来的黄鼠狼肉干,鹿肉干,还有陈年的大蒜,风干的红辣椒。
门口顶上已经挂上了一条白布。房间的外墙是竹木做的,一大早阿忠就把门口的可拆可装的木板卸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一探头就看得见里面的墙壁上挂上了财神爷的挂席,那挂席一看就知道是南口老刀的手笔,那挂席上的财神爷栩栩如生,以往的家里死了人当然不会挂财神爷,在大城市里更不用说,人死了便要立马送棺材。可在这,是半月村,拥有着传承了上百年的传统文化,这是很难改变的思想。
在半月村,人死了是很不吉利的象征,但他们相信人死了,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不好,富的变穷,穷的更穷。他们相信,人死了可能会让家庭变得不容易,但只要让死者一路走好,走得风风光光,了无牵挂。那么这个家庭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顺风顺水,甚至会咸鱼翻身,所以在这偏僻贫穷的村庄里,有着这样一个职业——做头的。
在城市里大家都叫我入殓师,一个很不吉利的职业。在这,我和城市里的做头的没什么区别,同样受人看不起,同样一生孤苦,但也同样受到这些家属的临时尊重,还能在事成之后得到一笔不俗的酬劳,城市里的是大大的红包,半月村的是他们一年里最好的收成和代表吉祥的陶瓷制品。
大大的挂席挂在墙上,地上是阿忠的妻子,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父亲早早就教过我,做头前要检查死者是不是地虫,阿忠妻子孤孤单单地躺在凉席上,旁边点着熏香,那味道,是艾草和一些山上采来晒干做成的香料,那也是熟人的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是那么清香,加仑奶奶的手又开裂了,这是她的老毛病,一到天冷的时候,加仑奶奶的手就开裂,本来她可以拿原本做好的香给阿忠,想必阿忠妻子是昨天午夜死的,阿忠连夜通知了乡里乡亲,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加仑奶奶从小就对阿忠一家人好,阿忠妻子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感情在,没话说,加仑奶奶肯定是熬了整整一夜做出来的,从香薰里少许的血腥味,我知道她的手更加严重了。还有一点点的草药的味道,是老刀的配方,这配方我再熟悉不过,这时我偷偷地松了口气,有老刀的照顾,相信没什么大事,阿忠看我的叹气。
我没跟他多说,他激动地想要拉着我的手,可又反应申了回去,我装作没看见。拿出我胸前的降魔杵,拽起绳子,降魔杵悬挂在阿忠妻子的尸体上。
“怎么,我们家啊娟也要灭虫啊?”
我微微点了点头,阿忠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又不敢说些什么。只由着我在阿忠妻子尸体上比划着。
“跪下。”
我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阿忠吓得跪在地上,阿忠面前是我一进来就放好的石墨,一个小小的,只不过小脸盆那么大。
“烧纸钱。”
我从包里掏出来一大把纸钱递给阿忠,阿忠看了看莫名袭来的阴风吹着妻子身上的白布,吓得赶紧拿过纸钱,听着我的吩咐烧起纸钱来,门外阿忠的父母紧紧靠着,阿忠儿子因为害怕,躲在爷爷奶奶的背后,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偷看。
阿忠大汗流个不停,嘴里的干涩让自己好想喝水,哽咽着喉咙,吞咽着口中本来就没有的唾液。每做一次,便感觉喉咙一阵阵地干痛。
降魔杵在旋转着,门外吹进来的一阵阵凉风,阿忠妻子身上的白布被吹了起来,尸体暴露在众人面前,路过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指指点点,谈论着什么。
阿忠继续烧着纸钱,一推纸钱的灰烬面前,那个磨盘慢慢的转动了起来,阿忠看到,磨盘无缘无故在转动,吓得直哆嗦,“别停,继续烧。”我斜着头,很严厉地呵斥道。
阿忠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磨盘停了下来,风也停了,纸钱也刚刚烧完。阿忠妻子脸上露出了很祥和的表情,阿忠松了口气,朝妻子叩了三个头,阿忠父母也进来了,看着阿忠媳妇走得很安详,大家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我上前去把阿忠妻子重新盖了起来,刚要放下那条白布时,我意外发现,阿娟脖子上有条很不明显的伤痕,我越看越觉得奇怪,更多的是恐惧。
啪的一身,吓了我一跳,阿忠厚实的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我顿时感到不适应,十几年了,还是有人第一次碰我,我多希望这一刻可以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谢谢你了。”
我慢慢地转过头,阿忠充满着感激地看着我,我想要拍拍的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可手都伸出去了,又缩了回来。内心五味陈杂,我立起了身子,阿忠的手放下来,我是多么不希望他停止触碰我,可如果被别人看见了,对他是没有好处的。
“好了,你媳妇走好了,我会把后面的事做好,你们只要这七天每天早上来叩头,上香就行了。”
阿忠一个劲地道谢,他激动得想要拉我的手,可外面的人还没有走光,我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避开了他的热情。
“我还有事,我去买些东西。”阿忠蹲下抱起儿子,从屋子里目送我离开。
我从人群中年穿过,每个人都为我让道。虽然和以往看得见这些人对我的恐惧,可刚刚居然有人碰了我一下,我心里感到暖暖的。加仑奶奶的店还是开在南口,一整条街都是卖吃的,可只有加仑奶奶和老刀是不是卖吃的,加仑奶奶卖香料和一些手工艺品,竹子编的竹楼,小孩子穿的小虎鞋,还有只有在少数地方才有的传统手工油纸伞。老刀则是个铁匠,他已近五十多了,可健壮的身板和刚毅的脸显得和中年人没什么两样,老刀很擅长打铁,整个村庄的铁器都是出自他手,他还是个绘画高手,平时也花些年画。
他的铺子和加仑奶奶紧紧挨着,他们也算得上是邻居了,老刀看到我,远远地就说了句:“来了。”他没有看我,只是一直注视着铁炉里的铁向我问好的。我走到他面前,我们中间隔着那个炽热的火炉,老刀熟练地把玩着手中的铁具。
我“恩”了一声。他继续打着手中的红铁块,火星不时的飞起来,火炉的火焰是蓝色的,看上去是多么的漂亮,我和老刀中间火焰的气流使我他在我的眼里像水流一样变形着。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自那声单调的问好和应答声后,就只有铁锤击打铁块的声音。
“半月湖又有古董了。”我话音刚落,老刀就愣住了,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眼睛一直盯着那块通红的红铁,他的脸被火焰烘烤得紫红紫红的。盯着那块铁了一会,他又继续抡着手中的铁锤舞动着。村里人都是这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民都会时不时地去半月湖里游泳,我们这的湖泊,处于低洼地带,水深的很,没有人知道半月湖有多深,但是每次去半月湖里游泳回来的人都会从湖下部分的分水河流里捞起一件件古董陶瓷,运气好的可以捡到一两块碎片,虽然是碎片,但是年份很久了,去镇上的古董字画店里也能换来不少的钱。要是人品好的,直接就可以捡到一件完完整整的瓷器,以前有人就捡到了一件完整的古董,经过鉴定,还是明朝的宝贝,一卖就好几十万,卖了钱就离开了半月村,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村里人对外面人的说法,其实只有我知道,那人的确得到了一件古董,很值钱,可在要卖掉古董那天晚上,他梦游掉进了半月湖里淹死了。这件事是我父亲处理的,为的是不让村民们恐慌,幸好那人孤家一人,父亲便编了这个故事。
因为半月村地处偏僻,家家户户一家比一家穷,为了钱,村庄早年就设置了旅游项目,每年都有不少的游客来观光旅游,为的只是半月村里少有的清新空气和天然无公害的蔬菜瓜果。父亲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编的那个故事吧。来这里的游客还可以尝到国家级的保护动物,在外面是犯法的,但在半月村,已经好几年没有指派过管理者了,或许有过,他们嫌弃半月村太穷,都不肯来,便也没什么普法的人来说教,也没什么人管。
村里唯一一个老师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他教过我的妈妈,我的爸爸,还有我,是我们一家人的老师,他也是少数曾经碰过我的人,还有加仑奶奶,老刀,现在又多了一个阿忠,他们在我孤苦的日子里给了我些许的温暖,我已经十分感恩戴德。
我父亲不是汉人,他是西藏人,我母亲是汉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是跟我母亲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的西藏名字,连他的汉人名字都不知道,那时他还健在的时候,村民也只是称呼他为做头的,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愿意多打探父亲的事,因为他抛弃了我们,我妹妹刚刚出生的时候,他离开了家,没有说要去哪。离开前也没有任何的征兆,他离开的那天晚上,妹妹在母亲的怀里哭个不停,我从镇里的中学里连夜赶回来,可没有追上他,母亲只是坐在床上哭个不停,怀里的妹妹也在哭,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天我们流的泪水,后来我接替了父亲的做头工作,母亲曾为了让我不做头抱着妹妹自杀过,可最后她默许了,但也从那以后,她带着妹妹离开了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也不愿认我这个儿子。她和妹妹住在西口的街道,我每次做头都会来西口,远远地看望一下他们,不敢走太近,也不敢跟他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