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树贤任广隆服装厂的厂长将近一年,车工时进时出人数只维持在五十人左右,还有三十多个车位长期空着。洪耀胜每次来厂见到车间里那些车位空置着,心里都很感可惜,因而不止一次地对他和徐巧娇说:
“怎么车间里总是坐不满,让那些车位白白摆在那里?”
“熟练的车工难招,生手的又不能要,”郑树贤回答说。
“是呀,上星期来了八个外省的女车工,技术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只做了三天就走了。厂离市区远了点也是招工难的原因,”徐巧娇附和着说。
“厂较偏僻可以多贴些招工街招嘛,你们就连厂门口也没贴上一张,人家又哪里知道厂里急招车工呢?”洪耀胜说,话语中明显流露出不满。
“郑厂,你明天就写几张,大门口贴一张,其余的我拿到附近的街上去贴。”徐巧娇对郑树贤说。
“好的,这个容易,我等一下就可以写。”郑树贤说。
“车工少产量就上不去,没产量就没利润,我就是给你们增加提成比例,你们也无从提,”洪耀胜又语带激励地说。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也常常去跑工区,现在已有几个工区来拿货去做。”郑树贤应对着说,也为他经常离厂外出找到点理由。
服装厂外发工区扩大生产是常规做法,虽然利润比自已厂生产要来得少,洪耀胜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于车工人数维持在五十人左右,郑树贤从来就不着急,车位空置对他而言也无关要紧,他有他的想法。一个服装厂没有车工自然说不过去,但有个三四十人也就能正常运转了,何况现在已有五十人左右,加上裁床、整熨包装、板房、电工机修、司机、饭堂等相对稳定的人员,总共已是七十多人了。人员越多规模越大,管理起来的难度也越大,要付出的心思精力就会更多,而他现在并不想让自己太劳神,太辛苦,要的是过安逸日子。上个月接连发生的两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端,更坚定了他的这种想法。
上个月初,有个叫陈丽的本地女车工旷工三天又回来上班,徐巧娇在车间里看见了就走上去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做,”陈丽低声地说。
“你以为这里是旅店,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徐巧娇冷笑着说。“这里是工厂,你已经旷工三天,现在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我家里有事,所以才没能来,”陈丽自知理亏,还是小声说话。
“有事为什么不请假?”
陈丽哑口无言,再没出声。
“回去吧,做了也是白做,”徐巧娇又说。
陈丽听出了内里的意思,隐忍着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站起身大声说:
“走就走,但要把已经做了的工钱算还我。”
“什么,你不知道厂里的规章吗?旷工几天还想拿工钱?”徐巧娇嘲讽地说。
“我做了的工钱我当然要拿,不还我我就不走,”陈丽豁出去了,也振振有词。
“你不走赖着想干什么?”徐巧娇厉声说。
“想拿回工钱,”陈丽一付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不走我就不信没你办法,”徐巧娇这时已怒不可竭,说着就上前要拉她出去。陈丽一手拨开她的手,徐巧娇就再用力要拖她出去,陈丽便和她扭打起来。在她们吵的时候,已引得周围车工停下手中的活观望,这时见她们扭打成一团,便纷纷站起来围观,两个指导工连忙走过来劝着分开她们,收发员也急忙到办公室告知郑树贤。郑树贤急忽忽走进车间,见徐巧娇和陈丽还在对骂,便喝令道:
“陈丽,你到办公室来。”
他到底是厂长,有着厂长的威严,陈丽也想顺势离开,便跟着他去了会客厅,车工们见状都相视而笑,坐下来继续工作。
来到会客厅,他在木沙发上坐下,又让陈丽在对面坐下。陈丽怒气未消,只站着说:
“我不用坐。”
“你在车间里闹事,影响生产,单凭这点厂就有权处理你,”他板着脸斥责着说。
“是她先动手拉我,”陈丽辩解着说。
“她叫你回去你为什么不回去?”
“她要扣罚我做了的工钱,我当然不能白白就回去。”
“厂有厂规,你无故旷工三天,按厂的规章是要扣罚你原有的工钱,她这样并没错。”
“我不管,我做了的工钱你们就要算还我,”陈丽倔强地说。
他也被她的蛮横态度激怒了,便声色俱厉地说:
“陈丽,你别无理取闹。”
“工钱不算还我,我不会罢休的,要怎样就怎样。”陈丽现出一付撒泼的样来。
见她势头凶凶,不依不饶的神态,他感到对峙下去不是办法,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来,如果他也象徐巧娇那样直接跟她冲撞起来,岂不是威严尽失,成了天大的笑话?于是采取了缓兵之计,稍为放缓了语气说:
“就是算还你工钱也要等厂里统一发工资的时候,不可能现在就为你一个人来计算工钱呀。”
陈丽听出工钱有所着落,正好可下台阶,便说:
“我可以等厂里发工资的时候才来拿,但到时一定要算还我。”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他顺势打发她走。
陈丽走后,他很满意自己的明智做法,事情过去也就完了,再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有一天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新来到的制单,电话铃响了,他照常抓起话筒来听:“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个男声问道:“你是郑厂吗?”
“是,你是谁?”
那男子干笑了一下才说:
“我是谁不重要,只想告诉你,你应承算还陈丽的工钱,她明天就要去拿。”
他一听就不顺耳,不耐烦地说:
“我不认识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没想到陈丽还真的要拿工钱,他是早把这事忘了。这天晚上,他正准备睡觉,电话铃声响起,他又照常走过去接:“喂,哪位?”
“郑厂,听不出来吗?这次先别挂电话,”那头说完又是一阵干笑。他听出是白天打来的那个男人,对方显然是在戏弄他,便厉声道:“你想怎样?”
“没想怎样,只想说,明天陈丽到你厂拿到工钱,大家就相安无事;但如果你刁难她的话,你出入可得小心。”语气是软中带硬。
他被激怒了,也毫不示弱地说:
“想恐吓我?我即管来,我等着。”
“那好,你就等着,我说到做到。”对方也是口气强硬,说完先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一侧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平时是倒下便睡着,这次因了刚才的刺激而气忿,心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没了睡意,突然电话铃声又响起,夜深人静,铃声特别的响亮刺耳,他估计可能又是那男人打来骚扰的,便躺着不理不接,铃声响了好一阵才自动停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过过了多久才模模糊糊睡过去,半夜里一个恶梦又把他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梦境中他被人追斩,显然跟睡前的电话有关。醒后脑子很清晰,他躺在床上,心里在想:我这是何苦呢?虽然任人家的厂长职务,拿着厂长的工资待遇,说到底也是个打工的,犯得着为了按章扣罚一个车工的工钱而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吗?陈丽找来的这个男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如果是社会上的歹徒,有可能会是一伙人了,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自己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豪言壮语,不过是出于爱面子维护尊严的气忿话。为了这样一件事,弄得自己心神不定,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况且这事非也是徐巧娇惹来的,她没文化素质低,遇事死心眼,居然在车间里当众跟个车工扭打起来,成何体统?自己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天我用了缓兵之计,并没把话说死,留着余地,她陈丽也是等到明天厂里统一发放工资才来拿的,发还她就是。他这样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他对正在按报表核对计算工钱的女财务说:
“你查看陈丽总的工钱是多少?”
女财务翻着报表,按陈丽所做工序的工价和数量用计算器算了一下,说道:
“她这个月不多,只有九十多元,上个月压下的半个月工钱是二百二十伍元,总共是三百一十七元多元。”
坐在女财务对面办公桌的徐巧娇讶异地问他道:
“还要发还给她?”
他息事宁人地笑着说:
“发还她,让她祭神祭煞走算啦。”
下午上班后,先是各部门的主管和技术人员陆续来到办公室领工资,然后是车工分批前来领计件工钱。直到四点过后,陈丽才来,她知道这时候已没什么人,走进会客厅,见郑树贤端坐在木沙发上,便说:
“郑厂,我来拿工钱。”
他厌恶地瞪着她,冷冷地说:
“去跟财务拿。”
他走出会客厅,看到厂门外停着辆红色摩托车,旁边站着个汉子在抽烟,不时往厂内张望,估计是接载陈丽的,他暗暗庆幸自己处置灵活恰当,一但事情闹大,后果难料。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裁床主管和属下的电剪工、牵布工几个人都是枫城人;包装主管及属下的熨斗工、包装工几个却是桂城人。枫城和桂城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过几十公里,说的也是同一种话语,只不过各自带着乡土音;但由于地理环境,人文历史有所不同,喝的江水也不同,便应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老话。枫城人说话语调轻柔,待人接物较为文雅内敛;桂城人则较为粗爽直白,语调重而响亮有力。这两地人来到了厂里,彼此都有些隔阂,枫城人有点瞧不起桂城人,桂城人也不把枫城人放在眼里。虽然他们的工种不同,各干各的,但因为同在一个大车间里工作,住的宿舍房间相连,于是难免会磕磕碰碰,桂城人有时口无遮栏,有话就脱口而出,枫城人听了觉得刺耳,说者不一定有心,听者却认定是有意,便产生口角,遇事互不相让,偏帮自己人。虽是同一帮人在说说谈谈,却明显带着含沙射影的意味,更加深了心病。也是冤家路窄,那天午饭后,在宿舍外面,包装工吴森和电剪工苏伟迎面而过,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吴森擦到了苏伟的肩膀,苏伟停住脚步,怒目而视,吴森回头见苏伟直瞪着他,也怒容满面盯着苏伟说:
“你想怎样?”
“你撞到我还这样横,”苏伟说。
“谁撞你啦,你是无事想找事吗?”吴森冷冷地说。
“那我刚才是被牛撞了。”苏伟讥讽着说。
“牛你妈,”吴森骂着走上前推了他一下。
苏伟没防备,被推得踉跄着后退,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他们的争吵早就引得宿舍内的人走出来看,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推倒在地,苏伟又羞又怒,当即爬起来跑回宿舍抄起一把裁刀片冲出来向吴森砍划过去,吴森抬手挡了一下,裁刀片异常锋利,手肘上顿时鲜血直流,一见到血,他眼里喷火,一手操起旁边的一把竹凳劈头盖脸向苏伟砸下去,苏伟闪避不及,也即时头破血流,苏伟见裁刀片敌不过竹凳,撒腿便跑,吴森拿着竹凳在后面追打,直追到厂门外,见苏伟跑远了,才停下来。这时他才感到手肘剧痛,血流不止,便丢下竹凳,扯起衫摆按住伤口,脸上是痛苦的表情。走在后面的熨斗工见状过来说:
“流这么多血,我扶你到卫生院去。”
事情发生在宿舍饭堂那里,郑树贤并不知晓,当他闻讯前来的时候,见到的是满地血迹。幸好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其他人并没有加入,所以下午的上班铃响过后,两帮人依然回到车间,各就各位工作,对生产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如果引发成群殴,那麻烦可就大了。被砍伤的吴森在卫生院缝了五针,包扎着伤口就又回到厂里,他暂时无法工作,只能回宿舍躺着休息。苏伟自己跑到医院包扎伤口后不敢再回厂里来,他害怕吴森还会再报复他。厂里发生了这样恶劣的流血斗殴事件,郑树贤不能不作出处理,以敬效尤。他虽然也是桂城人,但为表示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和徐巧娇商量后,他决定同时解雇吴森和苏伟,然后分别找裁床人员和包装人员谈话,他说:
“你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出来打工也是为了挣几个钱,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弄到要大打出手,结果是两败俱伤,肉痛了还兼花钱,很不合算。希望你们吸取这次血的教训,以后两方能和睦相处,有什么事都摊开来说,说破了也就算了,不要积怨成心病。当主管的要以身作则,管好下属人员,实在说不听时可以来找厂解决。厂的态度很明确:不管哪个地方的,不管是本地人、外地人、外省人,都一视同仁。”
郑树贤就是这样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减少麻烦的心态来维持这个厂的运作,只要厂能正常运作,他拿份厂长的工资也就问心无愧了,至于这个厂能否创造利润,他并不在意。对洪耀胜许下的按利润提成他从一开始就不感兴趣,当下服装行情并不好,洪老板所给的加工费也不高,想赢利又谈何容易,倒不如图个安逸自在,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年终家里经济上手紧,就按以前的老办法,开口向洪老板要:“我今年这个年过不了。”他知道只要他开口,洪老板肯定多少会给他一些的,这已是屡试不爽。对他这种疲沓的精神状态洪耀胜并非不知道,也很不满,曾多次直接间接向他指出过,而他当面接受,过后却依旧。因此也有过要撤换他的念头,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代替,能人贤士到处都有,可找个他不熟悉无深交的人来当厂长,难以遥控,既信不过更放心不下。郑树贤虽然疲疲沓沓无进取心,毕竟跟过他多年,对他还是忠诚老实的,尤其在钱银上不会乱来,重大事情也不会自作主张,因而对他比较放心,也遥控得住,起码不会把他洪耀胜给卖了。何况他还是租赁这厂房的中人,跟洪业强联系还是通过他,种种因素令他不能把他撤换,只好无可奈何地留用下去,有气也是自己受。不过为了发泄不满,他在郑树贤、徐巧娇面前多次说过:“厂无起色,我大不了就当作个仓库来用。”话语中亦显示出这厂对他整个公司而言无足轻重。没多久,他果然就让郑树贤在车缝车间腾出一块大空地,划给钱锦河作为堆放中转布料之用。
一天下午,郑树贤和徐巧娇正在会客厅商量着如何保证按时出货的事。门卫一拐一拐地走进来报告:
“郑厂,有人来找你。”
郑树贤便起身来到大门口,见大门外停着辆白色面包车,同乡的来坤老叔坐在司机旁边的车头坐位上,车窗开着,彼此打了招呼,门卫见状连忙拉开大铁门,面包车开进了院子。郑树贤回到会客厅就对徐巧娇说:
“是乡里的来坤老叔,不知他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徐巧娇便见到一个穿着宽松浅灰色西装和黑皮鞋的老者一拐一拐地走进,那走路姿势跟门卫相仿,年纪约六十开外,面色红润,大脑门上残留着稀疏的灰白头发,还发现他的右手又短又软地缩垂在胸前,明显是个跛脚瘸手的老人。郑树贤让过坐后便介绍说:
“这是来坤老叔,这是徐厂。”
这时有个留着板寸头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来坤老叔叫他在身边坐下,然后说:
“这是我厂里的李厂长。听说胜兄的货足,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货可以拿回去做。”
来坤老叔的谦和态度令郑树贤很感意外,不过他还是如常照实地笑着答道:
“现在做的是短西裤,工价不会高。”
“我现在是做好看,做面子,目的是厂里有工开,不要让工人散去,不是为挣钱。”来坤老叔坦白地说。“你拿来看看。”
郑树贤到办公室里拿来几条样板裤子递给来坤老叔,并说清楚一些事项和要注意的地方,并报了工价。来坤老叔和李厂长翻看着样板裤,来坤老叔问李厂长:
“能够做吗?”
“哪有什么?当然能,”李厂长说。
这时李厂长的手机响起,他站起身从裤袋里拿出来听,来回走着,听着听着便怒气冲冲地说:
“你叫他们老实点,要不我回去堵我不住的。”说完“啪”的一声把折叠盖合上。原来是厂里有人趁他不在,上班时间躲到宿舍里赌钱。
“什么事?”来坤老叔问。
李厂长当着郑树贤他们自然不便直说,只无所谓地说:
“没什么。”
来坤老板叔便转而对郑树贤说:
“现在有没有货可拿?”
郑树贤对徐巧娇说:
“你到裁床那里看一下,看有没有已裁好的。”
徐巧娇出去不一会,就和裁床主管一道回来,裁床主管对郑树贤说:
“已裁好一床,有几十打,还在折扎,要拿的话再等十来分钟就可以。”
来坤老叔随即对郑树贤说:
“那我们就等一等,有多少就拿多少。”然后叫李厂长去和裁床主管办理交接。
司机打开了面包车后盖,裁床主管领着手下把折好扎的裁片用手推车运过来,搬上面包车,李厂长拿过清单站在一旁点数,交接完毕,裁床主管和李厂长一同来到会客厅,报上打数。郑树贤也把制单交给李厂长,来坤老叔便起身告辞,面包车已开到会客厅前,他和李厂长先后上了车。
他们走后,裁床主管顺便坐下来喝杯茶,随口问郑树贤:“这阿老是老板吧!”
“你怎知道他是老板?”徐巧娇笑着说。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他拐脚瘸手,但从他的气色说话就有老板样。”
“倒是给你猜中,”郑树贤笑着说,“不过他做老板也是近十年来的事。他自小就残疾,但在乡里辈份高,男女老少大都要叫他老叔,由于身残没有劳动能力,大家对他是又尊重又怜悯,到四五十岁还是光棍一条。十年前,他的侄儿也从香港回来投资办厂,侄儿在香港长大,回乡下人地生疏,仰仗的就是他这个叔父。叔父对服装一窍不通,他看重的是他在乡里辈份高有人面好办事,更为重要的是厂有他看管着很让人放心。他侄儿办的服装厂专做牛仔布衫裤,作为配套设施,在附近河边还办了个洗水厂,这两个厂在乡里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他侄儿也是香港内地两边跑,工厂日常的生意业务由聘请来的厂长负责,不用他操心,他只是坐镇厂里,掌管着厂里日常开销的钱银。叔侄相处融洽,侄儿视他为可靠的代理人,对他是信任关爱有加。开始是给予丰厚报酬,后来是让他利润分成。直至三年前,他侄儿觉得投资内地服装厂的黄金时期已过,风光难再,况且可赚的也已赚了,便把资金抽回香港,把两个厂半送半卖给他叔父,来坤老叔就从港商代理人变成真正的老板。他虽然跛脚瘸手,但却有个精明的脑袋,晓得用人。加上几年磨炼,对服装这一行的运作已了如指掌,技术上的外行并不影响他作为老板管控着这两间厂,估计是定单一时接不上,才来我们这里拿货去做。他现在是个腰缠万贯很有身家的人了,所以一直有人劝说怂恿他:“老叔,该找个老婆来服侍服侍了,别亏待自己。”这事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用想,五保户,连自己都顾不了,再说那副样相,有谁肯嫁给他。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大老板一个,身家厚重,人家的话正好说到他心上,就说:“要找也得有合适的呀。”有好心人就为他牵线搭桥出主意,用高聘金的办法,从JX农村带回个三十多岁生得还不错的女子给他作了老婆,说白了就是用钱买了一个回来……”
“男的好色,女的贪财,老牛喜欢吃嫩草,难怪潮流时兴老夫少妻,”没等郑树贤把话说完,裁床主管就抢过话头说,然后又嘻笑着对徐巧娇说:“不过阿老手脚这样不灵便,你说他在床上对着个后生女子怎么弄呀?”
“这也用你操心,人家自然有人家的办法。”徐巧娇也笑着说。
郑树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
“不管怎样,前年那女子已给他生了个男孩子。老来得子,他不知有多欢喜,不仅宴请亲朋友好,还在沱城买了房,老婆孩子就住在沱城,他自己是坐着面包车乡下城里两处跑。”
“他虽然气色好,毕竟年老身残,真的有这样好的工夫?”裁床主管饶有兴趣地嘻笑着追问,“我怀疑他是不是请人帮忙的呀?”
“这种事谁知道?不知道就别乱说。”郑树贤说,“不过后来传出过那女人和他的司机勾搭上,有一次两人在亲热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大发雷霆,掴打臭骂了那女人一顿,那司机早已吓得屎变五色,夺门而逃,摄于他的威势,再也不敢露面。他并不罢休,扬言:‘除非没给我抓到,抓到我就叫人放断他的脚筋。’说到请人帮忙,他赌钱的时候就真的要请人帮忙。他的赌瘾大,晚上厂附近几个大小老板就到他厂里的会客厅开牌局,他的手抓不了牌,所以每次都要叫个人帮他摸牌抓牌,他则坐在那人后侧,看着牌局指挥出牌,好象是在唱双簧。输赢都算他的,牌局散后,他会给那人三几十元小费。被他叫来帮忙的都是厂里的熟人,有时不肯要,他却认真,一定要人家拿。”
裁床主管是忙里偷闲,喝着茶和两位厂长说笑了一阵后,便转身回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