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板,你公司的业务太繁忙了,你看,忙得几位小姐都忘记了嫁人。”“愚仔”司机有次又来公司结数取款,在洽谈室见到洪耀胜时打趣地说。
洪耀胜听了不禁笑了起来,说:“这跟业务无关。如果是因为业务太忙,我大不了增加人手,问题是她们自己不想嫁,我也没办法,说老实话,我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嫁?”
想当初她们来应聘的时候,虽然是经熟人介绍来的,他还是逐一面试,她们都正当青春年华,长得有模有样,举止谈吐落落大方,跟他预想中的公司形象甚为吻合,甚至乎还会增添点亮色;所以只简单地问过她们的履历和测试一下业务能力就录用了。如果说他在香港的公司是母公司,那末沱城这个公司就是子公司,他要按香港公司的风格特色来办沱城的公司,给人一看就知道是外资公司的气派。因而从装修材料,总体布局到办公桌椅、家具的摆设都按香港惯用的模式,办公文具计算器也全部从香港进口。电话系统的设置更是按香港流行的方式:每张办公桌都配一部电话,相互间可以随意转接。传真机、复印机更是必不可少,空调也是少不了。为了凸显香港气派,要求男职员上班要打领带,女职员衣着要整洁得体。小姐们对公司的香港气派和环境,朝九晚六的上班时间,每周一天半的休息和比国内企业要丰厚的薪酬颇为满意,能在外资企业工作也觉得面上有光。公司的业务工作总体上是负责把从香港进口的各种服装的原辅料及相关设备的报关,服装成品复出口的检验、报关。日常业务是按合同要求调拨布料、分发布唛、吊牌、胶袋、钮扣等辅料给各生产厂家,检查生产进度和产品质量,帮助解决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她们直接听令于香港公司和洪老板,把相关要求传达给厂家客户。这样的工作联系使她们无形中多了一份优越感,自觉不自觉地就有种居高临下的架势和傲慢的口吻,那些厂家的厂长和具体的业务人员对她们私下里都颇有微辞和怨言,说她们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不通人情,不好说话。厂家们的不满传到洪耀胜的耳里,让他感到意外,细想该如何对待时他一时又犯难起来,颇为踌躇。公司员工有优越感,有威势他心里是赞赏的,公司就要有公司的权威,厂家们既然是接了公司的订单合同,就应按公司的指令要求去做;但由此引起厂家有所不满,说公司职员没有急他们所急,要求又高又多,帮助解决实际问题少,他又不能置若罔闻。考虑再三,为了安抚厂家们,表示他的诚意,他决定带上公司员工上门到几个主要厂家那里听取意见,改进工作。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直接面对花容月貌的小姐时,这些平时颇有微言怨气的老板、厂长们竟没了抱怨,反倒是跟小姐们谈笑风生,气氛活泼融洽。至于当面所提的一些意见,与其说是针对小姐们倒不如说是针对他本人和经理****毅。比如说布料没有按时调运到,质量参差,货期要求太紧,布唛吊牌胶袋数量不足(主要责任在香港公司)等。可见小姐们的风采魅力是很能迷人的。洪耀胜自然知道主要责任在自己,于是当众把****毅责备一番,算是给了老板、厂家们一个交待。岁月匆匆而过,五年前她们初来乍到是青春年华正当时,五年后的今天,她们算来都属于大龄女青年了。她们的嫁与不嫁自然不用他操心,他只是纳闷,觉得奇怪,不知她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是,小姐们的心事他又哪里会晓得呢?
小姐中数蔡少娟年纪最大,已经三十三了。当年她高中毕业的时候,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早已结束,老知青们都纷纷回了城,所以她只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就顶母亲的职进服装厂当工人。凭着心灵手巧肯下功夫,几年间练就了一身好技艺,工厂实行定额超产奖的时候,她拿到的工资奖金都是车间里最高的那一档。后来外商在特区里开服装厂,高薪招聘技术人员,她便辞职到那里的服装厂当上指导工。外商的服装厂都按香港的一套模式运作,经常要加班赶货,她年轻精力充沛,很快就适应了。香港主管很赏识她对产品质量严谨细致的态度和泼辣认真的工作作风,有时加班晚了,就叫上她和一些管理人员到附近的食肆宵夜,有时休息天还请她喝早茶或是吃饭。工厂附近新开了一间“金嗓子”歌舞厅,引进了时髦的卡拉OK设备,有次晚上香港主管带着她和其他同事一起前往光顾。香港主管和他的香港同事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他们拿起麦克风对着荧屏熟练地唱了一曲又一曲;可对于她和其他内地同事来说却是新鲜玩意,香港主管鼓励她也试试。她在学校时节日晚会也排演过歌舞节目,便大着胆子也拿起麦克风唱了一曲,没想到自己的歌声通过音响伴奏播出来的效果是这么奇妙,大家都给她鼓掌,她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很兴奋。香港主管一表人材,斯斯文文,他那歪着颈脖夹着电话筒边听边用笔作记录的姿势做法曾给她留下过干练的深刻印象。第二年,香港主管还提请老板给她加了薪。特区的工作紧张辛苦,特区的生活五彩斑斓,少女的情怀也坦然敞开,和香港主管朝夕相处,感情日深,早已超出了工作关系。两年下来,他们几乎快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在一次偶然的场合,香港主管的香港同事无意中说漏了嘴,让她得知他在香港已是有了家室的。她顿时心里紧缩了一下,浑身潮热,脑袋一阵玄晕,脸上黯然失色。舒心甜蜜的爱情原来暗伏着陷井,她已走到了陷井的边缘,只差关键的一步就掉进去了。然而感情已经付出,不是说要收回就能马上收回,经过一番痛苦的感情挣扎,理智隐隐地告诉她:必须斩断情丝,全身而退。她强打着精神尽职尽责地做着指导工的工作,但对香港主管却是一付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香港主管见她神情有异,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垂着眼帘不哼声。下班的时候,她便匆匆离开车间,直往单车棚取单车。香港主管追了出来拦着她,说:“阿娟,你心事重重,对我不理不睬,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她把积压着的怨恨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几乎是吼着说。“欺骗你?我骗你什么啦?”他一头雾水,不知就是。“我问你,你在香港是不是有了老婆孩子?”“谁说的?”他这才明白过来,可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便模棱两可地试探着问。“你别管是谁说的,你老实说,是不是真的?”“你从来就没问过,怎能说我欺骗你呢?”他想要赖,强词夺理地说。“哦,承认啦。这种事我不问你你就可以瞒着我吗?你是不懂还是装糊涂,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她说完便一脚蹬上自行车,快快踩着离开。怨气发泄过,弄明了真实情况,她心里算是好受了一些。然而香港主管对她还是恋恋不舍,好言好语想哄她回转心意,甚至说只要她同意结婚,他就跟香港的老婆离婚。她被欺骗过一次,已伤透了心,也警醒起来,当然不再轻易相信他的话。但是如果还要继续天天面对着他,那无异于是在折磨自己受伤的感情,她决意离开这个伤心地,随即辞工回家疗伤了。同学朋友问她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她把伤痛埋藏起来。只是说工作时间太长太辛苦了,好想休息休息。过后没多久,有朋友来告诉她,有个新开张的外资服装公司正招聘有经验的员工,问她想不想去,就这样她就来到了公司。爱情的甜蜜舒心和重创时的怨恨痛苦同样令她刻骨铭心,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对爱情已多了些冷静和理智,对男人也多了些戒心,感情的闸门不会轻易开启,而且香港主管的影子还残留在她的脑海里,无形中成了她重新结识男朋友的一把标尺,以至没能遇到称心如意的,便一直拖了下来。岁月留痕,细微的皱纹已偷偷爬上她的眼角,她表面淡定内心却有着焦虑感,人便日显憔悴。父母眼见她已过而立之年还身无主,急得团团转,到处托请亲戚朋友帮忙介绍,可是都不合她的眼缘而被一一否决掉,所以至今小姑独处。
李纯珍比蔡少娟小四岁,也临“出川”之年。她家境不错,家里孩子就她和妹妹两个,她天生丽质,从小就逗人喜爱,父母对她如竽叶棒水珠般珍爱,阿公阿嬷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说她长得漂亮,高中的时候,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不少男同学对她大献殷勤,有大胆的还给她暗递情书表露爱意,她对此都一笑了之。也许是从小就在无忧无虑的环境和一片赞美声的包围中长大,养成了她心性高,自我陶醉的闲适心态,以致学习成绩平平,高中的毕业试考过后,别的同学都在为考大学作最后的紧张冲刺,她却事不关己,优悠如常。也许是有自知之明,也许是无心再去多读几年书,她决定不参加高考,家里也不勉强她,随她心意。高考过后,她就到一家私人承包的眼镜商店当上售货员。邻居朋友都不时为她介绍男朋友,她却从没有往心里去。自己挣钱自己花,日子过得挺惬意,豆蔻年华,有的是时间,急什么?少女的心天真烂漫,充满着美丽的梦幻,幻想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会在某一天出现。这一天白马王子似乎是出现了,省里那个颇有名气的男电视节目主持人到沱城来举行和观众的见面会,会上还有省里的女节目主持人和沱城本地的节目主持人。沱城的热情观众,尤其是少男少女都闻讯争相前往,李纯珍和她的要好同学谭妙芳也一起去了。露天会场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她们挤到了靠前的地方,距那主持人只有丈把远,真切地目睹了其真面目。主持人身材修长,文雅清秀,站在台上真的是玉树临风。他的多才多艺,能说会唱她们在电视荧屏上早已知晓,现在面对面看着,感到分外的亲切。那主持人在沱城主持人的配合下,妙语连珠说了很多热情洋溢的话,引来了阵阵笑声和掌声,还应现场观众的要求,高歌一曲,获得了观众的尖叫和喝彩,李纯珍和谭妙芬也情不自禁地和观众一起鼓起掌来,激动不已。在回来的路上她们还一直在谈论着主持人,赞叹他才气挥洒自如,仪表风度潇洒,言语中流露着爱慕之意,无疑是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话虽如此,她并没有因而失去理智,傻到象一些追星族那样痴心,知道主持人可望不可即,只能闲时偷偷暗恋一番而已。五年前她来到公司后,依然是一付天真清纯的样子,在美好的遐想中等待着现实中的白马王子出现。在穿衣打扮上她舍得花钱,对服装她不讲求名牌,只讲自己的爱好和品味,所以她的衣着总是很得体,穿出了自己的气质风韵。她注重服装的穿着,但对制衣这一行却是一知半解,当初她来应聘时,是凭着衣着气质容貌被录用的。在公司里她主要负责的是布唛、吊牌、胶袋等辅料的接收发放和后续跟进,工作轻松也琐碎,由于她的认真细致,所以极少出差错。知道蔡少娟在制衣方面是行家里手,空闲时便虚心向她请教,既然在服装公司任职,她也想对服装有个整体的了解。每天早上醒来,她都有着好的心情去迎接新的一天,无忧无虑过着轻松优悠的日子,爱情对她似乎并不重要。这期间,她不少同学,就连跟她一样心性高爱幻想的谭妙芬也先后披上了洁白的婚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她也应邀出席了她们的婚宴。看到她们挽着郎君的手臂,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也曾怦然心动过。追求她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公务员和经济富裕人士,可惜丘比特的箭始终没能射中她的心,至今仍然待字闰中,抱着顺其自然的随缘态度。
梁欣怡则是早就名花有主,那主是她的同班同学,开着一间微型杂货超市,大小也算是自己当了老板,经营得挺不错。她们在爱情的路上已跋涉了五个年头,瓜熟蒂落,打算明年春天结婚,到时她会提前辞职,专心协助夫婿打理好这间微型超市。蔡少娟和李纯珍都早就知道,只是梁欣怡说要暂时保密,待辞职时才公开,对别人并没有声张,所以其他人还不知道。
公司里放着几个花枝摇曳的女员工,这多少引起了徐绮霞的警觉。知夫莫如妻,两夫妻走在路上,洪耀胜见到年轻貌美身材好的女子不免多看几眼赞叹几句,她便瞪他一眼,似嗔还笑地说。“你看上啦。”他嘻笑着说,“说说也不行?”“最怕你不单是说说而已。”男人花心的本来就多,口袋里有几个钱的男人就更有条件花心。公司成立初期,洪耀胜很在意公司的形象,也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极少带老婆女儿到公司,徐绮霞也不想跟他去公司,她跟那些富婆姐妹在一起更有乐趣。富婆们的生活丰富多彩,随心所欲,还不时变换着花样。不是结伴逛商场购物,到出名的酒家喝茶吃饭,就是今天在我家聚会,明天到你家作客。聚在一起,有时唱卡拉OK,有时聊天,谈论最近有什么新服式,有些什么名牌,有些什么新食物新吃法;而谈得更多的是各自先生的生意状况和子女学习成绩。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有着居安思危的意识,认为手里一定要抓住相当的钱和孩子才是最实在最稳当的,否则夫婿一旦变心或是生意失败,那时哭都没有眼泪。有时兴之所至,她们会骑上摩托车或开上小车到近郊一家颇有名气的大排档吃野味,她们几乎吃遍了沱城稍有特色的东西。后来她大概是吃腻了玩腻了,更主要的是多了个心眼,想看着他在公司和客户厂家谈生意之外还有些什么动静,顺带也去摆摆老板娘的威势,于是便对他说,“我好久没踏进公司的大门了,这次我也跟你去。”“你什么业务都不懂,去做什么?”“一来陪陪你,二来不懂就学嘛,跟着你长点见识,学点业务。”她说得头头是道。“你去了是给我添乱,人家知道你是老板娘,你一开口,人家不知道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他实在是不想她跟着,“你是怕我在身边会映衰你呀,那我装聋作哑,不出声还不行?”“你别横蛮好不好,我一个老板来到公司,有个老婆跟着,这算什么?”“你是不是看上公司里哪位小姐啦,我在身边不方便。”“你别越说越离谱,我是从来不吃窝边草的。”“你不吃窝边草,可窝边草送到你嘴边呢,你吃不吃?我不是今天才认识你的。”“我没那么好气跟你讲,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她有意识的一次亮相,着意化了浓妆,涂上了鲜红的唇膏,穿着套新潮名牌服装,挎着个白色名牌手袋,蹬着半高跟的鳄鱼皮皮鞋,十足贵妇人的派势,煞是惹眼。这以后,他每次从香港回来到公司,她就如影随形,寸步不离,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说到做到,对公司生意业务上的事只看只听,从不插嘴插手。老婆跟着他到公司,女儿放学后也就到公司去,徐绮霞还让娥姐给一家人准备午饭。就这样子,习惯成自然,一家子在公司就象在家里一样随便,有时夫妻俩在家里吵架,还把情绪带到公司来。男女员工们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自有一番想法。****毅更看不惯,怎能把家庭和公司混到一块,无奈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经理职位说到底是洪耀胜表哥关照的。渐渐地,公司里出现了猫鼠游戏状况,老板经理在的时候,员工们都规矩紧慎,老板经理不在时,他们便松懈放任,除了接听电话,处理相关业务外,便不时到洽谈室喝茶聊天,甚至打闹。纪小勇仰仗着洪耀胜对他的好感和信任,平时在公司有些狐假虎威,心底里连经理也不放在眼里,其他职员对他都有点顾忌。他开头就带着这威势追求李纯珍,对她甜言蜜语大献殷勤,但李纯珍压根儿就瞧不上他,只好客气地跟他周旋。
夏日午后的阳光特别猛烈,把马路晒得都快冒烟,有的女途人还撑起花伞遮阳。公司里此刻却清凉安静,只有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经理****毅去了电脑绣花厂,何源钊和钱锦豪在外办业务,公司里就只剩下纪小勇和蔡少娟、李纯珍、梁欣怡。纪小勇坐在办公室桌后翻看着报关手册,见梁欣怡和蔡少娟在洽谈室里喝茶聊天,坐在他前面的李纯珍刚接完电话,在核对合同,见是个好机会,便放下手中的报关手册走过去说:“我跟你说句话,”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用粤语说,“你好靓,笑起来特别迷人。”她粤语说得不好,跟香港公司联系业务都是说普通话,但听得懂。对别人称赞她漂亮的话,她从小就听到大,都习惯了,也潜移默化地养成她心性眼角高,但她待人接物却平易得体,从不以美自恃看人低。对他的赞美听着心里也高兴舒服,但更多的是认为他是没话找话说,有些无聊,只低着头抿着嘴笑,并不作声。见他还在身边站着,便警觉地站起来到洽谈室找蔡少娟她们聊天。刚聊了几句,就听到外面有响动,象是有人来,于是都一起走出来。原来是徐源钊提着两大袋铜钮扣回来,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外面热死人。”蔡少娟说,“歇一下,喝杯茶。”纪小勇这时又用眼痴痴地直望着李纯珍,李纯珍随口说,“看什么?”纪小勇却说,“你不看我怎知道我在看你?眼睛生来就是用来看的,少娟,你说是不是。”蔡少娟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们的事。”“看了有什么用?”李纯珍意带揶揄地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出合同夹里的合同翻看起来。
有一次,从香港进口的货物到,纪小勇照例开着“小霸王”到海关货场带香港司机开的货柜车到“广隆”公司下属的厂里卸货。二十尺的货柜车在院子里泊好,香港司机跳下驾驶室,把一叠货单交给他。他翻看了一下,把其中的布料清单递给站在一旁的钱锦河。钱锦河接过清单,指挥着在旁边等候的几个装卸工打开货柜门,把布料卸下来,遂一核对后让装卸工把布料搬进仓库里堆放好。随车而来的布唛、吊牌、胶袋等辅料则搬上“小霸王”车里,这些辅料都是归李纯珍管的。货物全部卸完,香港司机便将货柜车开走,纪小勇跟钱锦河打声招呼,就开车回公司。车停在公司门口,他打开车门,提着一大包吊牌推门走进去,对李纯珍说,“那些辅料我都全运回来了,你看,我还当搬运呢。”李纯珍说,“多谢你,辛苦你啦。”说着就走出去,也动手把辅料搬进来。搬完辅料,纪小勇又说,“知道我辛苦,你要怎样多谢我呢?”“说了多谢还要怎样,这些东西是公司的,又不是我自己的。”她虽然是分管这些辅料,但男员工有力气,帮着搬些笨重的东西也是应该的,再说她并不是袖手旁观,也在搬,说句多谢辛苦了也就够了。纪小勇明明是在借机要跟她亲热些,没想她不知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在回避他,让他觉得没趣。纪小勇在追求李纯珍的时候,对别的女员工也都是有说有笑,热情有礼,以此掩饰自己的企图,但大家都看得出,他的目标是李纯珍,因为她最漂亮。再说蔡少娟年纪比他大,而梁欣怡闻说已有男朋友。虽然大家都把他追求李纯珍看作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单从外表说,她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文化气质就更别说了;但纪小勇此时却成了“纪大勇”,胆大心细面皮厚,死缠烂打,直到人家几乎说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才彻底失望,却又不甘心,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在人前背后提到她的时候总要说她“无前无后”(胸不大臀不翘)。正经的爱恋无望,他便露出原来的那付德性,经常嘻皮笑脸地对几个女职员动手动脚,勾肩搭背,捏捏掐掐,好似说笑闹着玩,实质是揩油,揩得多少算多少。那些女职员对此都翻过脸变过色,直骂他发疯颠,甚至为了自卫还击,狠劲地拧得他的皮肉乌青,咿呀直叫,好几天不理睬他。但毕竟同在一个公司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业务是彼此关联着的,不理不睬只能是短暂的,一旦有了说笑,他又依然如故,她们背后都议论着他的死不要脸,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恶,但当面又没奈他何,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的那付无赖相,只要他不太过份,没想他却越发肆无忌惮。
有天中午,煮饭的娥姐把四菜一汤摆上了饭桌后,招呼员工们吃饭。大家来到小饭厅围着那张圆饭桌坐下,纪小勇照例又坐在李纯珍身边。大家都端起饭碗吃起来,还没吃上半碗饭,李纯珍突然大声吼了一句“发神经”,圆睁的两只大眼睛怒视着纪小勇,脸色铁青。大家都被她的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目光也一下子全集中在纪小勇身上,只见他一脸狼狈不堪的尴尬相,耷拉下阴沉的头脸,无言以对。他如坐针毡,随即放下还没吃完的饭,灰溜溜的走了出去。大家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惹来她如此愤怒。大概只有蔡少娟猜得到,他无疑又是在桌子下面偷偷伸手去摸人家的大腿了。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只不过她比较世故,碍于情面,没有当众发怒而选择了哑隐罢了。****毅对公司员工一向只管业务上的事,至于员工之间的私人恩怨他从不过问,不想知道,所以李纯珍的发难他虽然也感到愕然,但并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把饭吃完就离开饭厅。
也在这次的午饭后,****毅接到洪耀胜从香港打来的电话,告诉他钱已汇出,可以去取。他放下话筒,随即又摁了个电话去具体落实,然后叫来纪小勇,吩咐道:“你等一会儿,大约三点钟左右,去取钱。”“去什么地方取?”纪小勇问,“就是你上次去取的那个地方。”****毅答道。
到地下钱庄提款对纪小勇来说已是常事。他长年累月为洪耀胜开车,洪耀胜也信任他,坐车所到之处他几乎都在场,好多事情都不避忌他,因而他听来听去也知道了不少地下钱庄的奥妙。外资公司和企业都离不开外汇兑换人民币或人民币兑换外汇,正常正当的渠道是通过国家银行,可自从地下钱庄伴随外资的引进应运而生之后,这些公司和企业有的就通过地下钱庄进行。一来方便快捷,只要境外那边将外汇打入地下钱庄指定的账户,一经确认,这边就可以拿到人民币;同样,这边只要把人民币打入指定账户,或提供现金,境外那边便会把外汇打入你指定的账户。这样就不必经过国家银行那般手续繁复,更无监管那回事,省去不少麻烦。二来是地下钱庄的汇率总会比银行汇率略高一点,别小看这一点点,小数怕长计,只要数目大,多出来的就很可观。如果来往是一百几十万,这多出来的起码在千元以上。对于长期来往信得过的客户,地下钱庄还可以先让客户提款,后划入账。洪耀胜跟那些大厂家、大客户的钱银来往大都是按所提供的账户直接把款划过去;但对于小客户则是用现金支付,尤其是公司和两个厂的日常费用开支、员工的工资更是需要现金;所以他几乎每个月都要跟地下钱庄打交道。但地方会有所不同,因为有时候这个钱庄的汇率高一些,运作顺畅一些,有时那个钱庄的汇率高一些,运作顺畅一些,视情况而定。
钱庄是专业做这种交易的,也有些私人公司、商店见这汇兑有利可图,于是通过朋友、熟人介绍客户,也不时兼做些小额的这种生意。
二点钟刚过,纪小勇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公司去停车处。中午在饭桌上被李纯珍一声怒骂,让他当众丢尽了脸面,自尊心遭受重创,可是对他的多手乱摸李纯珍并没明说,他自知理亏,只好哑口无言,怏怏然放下饭碗来到洽谈室看电视。呆呆地望着电视屏幕,心里却十分烦乱,很不是滋味,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下午好溜出去散散心,没想到经理叫他,给了他一个外出的差事。此刻他来到停车处,打开车门坐上司机位,先放上一盘他爱听的闽南语歌带,那柔情哀婉的悦耳歌声随即响起,沮丧的心情也随着歌声渐渐飞散。听了一会儿,他才把车子发动,慢慢开了出来,然后握着方向盘,稳稳当当地把车开过市区,来到通往郊外的公路上才加快了速度。车子沿着公路直驶到一条村道口,他把车拐了进去,来到村口的一处空地便把车停泊在树荫下,空地周边有好几家卖香烟饮料、水果杂货的店档。他锁上车门,熟门熟路就往村子里走,经过七弯八拐才到了一间老屋门楼前。这老屋颇有气势,檐角飞翘,水磨青砖墙壁,先上两级麻石台阶才到门口,门壁稍凹入去,粗大的麻石门框,两扇厚重的大木门洞开,一看就知道昔日的主人并非寻常人家。不过斗转星移,几十年过去,也不知现时的主人是谁。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进去,先是一个小前厅,然后是个天井,通过天井旁边的通道就来到一个大厅,地面仍然保留着旧式的红地砖。大厅里静悄悄,显得空荡荡,后半部有一个用现代铝合金玻璃材料搭成的房间,房间侧边有一条通道通往后房。房间迎面的铝合金玻璃墙离中间地面一米高的地方开有一个大窗口,这时从窗口可以看到房里亮着日光灯,摆着些柜台,柜台上放着传真机、复印机、电话和文具等物品,里面有两个男子,一个正坐在里面柜台前忙着,另一个面向窗外,站在柜台后不紧不慢地剥食面前那盘碧绿的葡提子。他约莫三十多岁,肤色白皙,梳着光滑的大背头,身穿黑裤白短袖衬衫,显得斯文闲静。纪小勇熟门熟路走到窗口对他说:“我是来拿钱的。”那人问道:“你是哪里的?”纪小勇报上公司的名称和经理的姓名。那人又问:“拿多少?”纪小勇又报上要取的数目。那个便说道:“你请坐,稍等一下。”纪小勇便在窗口旁边靠墙的那套木沙发上坐下来等候。他听到里边有传真机的得得响声和电话的通话声。过了片刻,那斯文男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放有一大串碧绿葡提子的盘子到天井的水龙头冲洗干净,然后在纪小勇面前的茶几上放下,说:“吃吧!”“多谢。”“别客气,再稍等一下。”这时,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村里后生仔提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从外面走进来迳直往那房间去,随即便离去。几分钟后,那斯文男子就把用黑塑料袋状着的现钞放在纪小勇的面前说:“四十五万,你点清。”按照惯例,只点扎数,不可能点张数,四十五万就是四十五扎。纪小勇点过后说:“对。”然后在塑料袋上打上个结,提着站起来对那男子说:“那我走啦。”“走好!”那男子说。纪小勇提着沉甸甸的那袋钱走出那老屋,若无其事地到村口那停着车的空地树荫下,打开车门把塑料袋放在旁边的坐位下面,关上车门开车就走。
这种提取、携带数目可观的现金看似简单快捷,其实也是隐藏着风险的。纪小勇原先并不把此当作一回事,也经历得多了,但自从去年邻近乡镇发生了一起劫案,才让他想起来有些后怕。原来去年夏天,有个乡镇企业老板,也是让司机载着个财务人员去地下钱庄取几十万来发工资及支付货款,没想到在回来路上被一伙人拦截,抢走了那几十万元,司机和女财务都被捆绑,用胶纸封着口,所幸未伤及性命。老板觉得事情蹊跷,只好报案。后经公安了解排查,终于破案。原来是这企业有个当了管理的外地人,熟知这种情况后便生出恶念,跟他的老乡密谋后伺机作案。这次司机载着财务刚离开厂,他就随即用电话通知他的老乡,所以他们就准确地把车子拦截下来,实施抢劫。纪小勇尽管有些后怕,但既然在公司任职,老板信任,对这种差事他总不能推掉不去,只能多加小心,自求多福,特别注意时间地点的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