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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洪耀胜的“金屋藏娇”初期不仅瞒着父母亲,更瞒着香港的太太陈秀芳。他原先是每个月去沱城两次,每次是三五天,大部分时间是在香港。可是后来却倒转过来,常往内地跑,经常说是去深圳去广州,大部分时间留在了内地。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而他跟她亲热的时候却往往力不从心,有点敷衍应付的意味,女人的敏感让她起了疑心,曾旁敲侧击地查问他是否在内地有了别的女人。他虽然理亏心虚,但来了个以进为退,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关顾的已不止一间厂,报关、卸货、出货地点都不同,好些事都要我亲力亲为教他们,忙到我满头烟,我现在想的是怎样赚钱,你以为我是去旅游度假,去寻欢作乐?”她是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对内地的各种情况并不知晓,凡事都是用香港女人的思维方式,觉得他说的也许是事实,眼看生意业务是在不断扩大,钱银出入数目大增,男人忙生意,要应酬,逢场作戏,沾花惹草的事也是有的,并不奇怪,她埋怨劝告过几句也就没往心里去。

有一次洪耀胜和也是回内地投资办服装厂的生意朋友陈立丰、曾启宗到经营家乡菜的酒楼吃晚饭,他特意点了生腌羔蟹。都是同道中人,自然三句不离本行,除了交流彼此的经营手法,分析当下的市道行情,更为各自的投资有着丰厚的回报而举杯相庆。大家兴致甚高,一边喝酒一边卡拉OK,谈笑风生,面对那盘肉嫩味鲜的腌蟹,他更是频频起筷举杯,直到夜里十点酒家要收市他们才埋单离开。他这时已酩酊大醉,站立不稳。陈立丰和曾启宗只好一人一边扶着他走出酒家大门,在路旁截了辆“的士”送他回家。陈秀芳在客厅看完了电视剧,见两个女儿在她们的房间里做完功课已经睡下,便关了电视准备回房间,听到门铃响,便走去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朴面而来,听到他口里含混地嚷着:“别理我……我还……可以……再饮。”陈立丰对她说:“阿芳,阿胜今晚高兴,饮多了少少,我们送他回来。”说着两人把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多谢,麻烦你们啦!”她道谢。曾启宗说:“也没什么,让他睡一觉就没事啦。”送走朋友关上门后,她来到沙发旁扶他回房里,说道:“你看你,不会饮就别学人饮那么多啦。”“黏线……谁说……我不会饮,”他步履飘浮踉跄口齿不清地说着。“还不认输,死要脸。”她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给他脱掉皮鞋,再脱去西装上衣,“啪”一声从衣袋里掉下个墨绿色的小本子在地上,她捡起来看了下,是本“港澳同胞回乡证”。她把回乡证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条毛巾被给他盖上。当她把西装上衣挂好,要把回乡证放回衣袋时却迟疑了一下,没放进去。她知道回内地要回乡证,但她从未见过他的回乡证,她想看看回乡证里头都记录些什么。她把房里的灯关了,轻轻掩上门,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回乡证逐页翻看起来。

回乡证上每页都盖着些出入境印章,日期和地点清晰可辩,回乡证用去大半本,只剩下几页是空白的,目的地全是沱城,每次都是一星期甚至十天。她不由得在心里回想起来:“啊,原来他去的全是沱城。那为什么有时对我说是去深圳,有时又说是去广州呢?哦,对了,是怕我起疑心;但如果他行得正企得正,又怎会怕我猜疑呢?肯定其中有鬼,有什么事要瞒着我。”继而又想起有段时间他经常大罐大罐地带婴儿奶粉和大包大包的纸尿片去,问他带这些东西干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是送人的,这人是用来打通关节的,这人的老婆刚生了小孩,送这样的东西既时髦又实用,内地还没有这些东西。这时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路,“难道他在沱城真的有了别的女人,还生了小孩,那不就是另置了一头家吗?以前只是有些怀疑,还觉得自己多心,现在有了证据,起码证明他一直在讲大话,在欺骗我。我也太天真老实了,竟相信了他那些花言巧语,做了福头。”她越想越气忿,真想冲进房里弄醒他问个究竟,可想到他刚才那付烂醉的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好先吞忍下来,明天等他酒醒了再作打算。

她呆呆地坐着,下意识地望了望回乡证上他的照片,不禁又想当初他们相识相恋结婚生子的情景。他的“鬼马”,他的伶牙俐齿她应该是早就知道的,想来也是鬼迷心窍。

那时他还在肖思鸣的布行开车送货,她在制衣厂车衣服。有天下午放工,她和另一个女工黄素馨走到厂门口,他的货车正停在那里,几个厂里的杂工正在卸布料,他坐在司机位上抽烟,见到她俩走近来便笑嘻嘻地搭讪道:“妹妹仔,放工啦!”她俩瞄了一眼,并没搭理他,但边走边笑着窃窃私语,说他虽然口花花有点流里流气,模样倒算是靓仔。几天后,她在工场里正埋头车衣服,没想他趁杂工卸货的当儿会来工场参观,还来到她的车位旁,看她车好的成品,称赞她的手工不错,又问她一天能车多少件,工价多少。她显得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微笑回答了他所问。离开的时候还问她:“小姐,如果在路上遇到你,怎样称呼呢?”她抿着嘴笑了一下,腼腆地说:“我叫陈秀芳。”“我叫洪耀胜,叫我阿胜就得。”他走后,坐在她旁边车位的黄素馨笑着低声说:“阿芳,那个靓仔司机好象对你有意思呢。”又是一天下午放工,天色阴暗乌云密布,好象要下雨的样子,陈秀芳和黄素馨走出厂门口时,见到洪耀胜的车子又停在那里卸货。雨随时都会下,她们加快步子匆匆赶去巴士站搭车回家。正在车站排队等车时候,洪耀胜开着货车在她们跟前停下,打着招呼说:“两位小姐,上车吧,要下雨了,我反正顺路,载你们回家。”说着开了车门跳下来,开了后排座的车门,她俩迟疑了一会,巴士未到,排队等车的人不少,开始有雨点落下来了,于是便上了车。他开着车,问了她们的去处。他口里说是顺路,其实是兜了个大弯,专程要接送她们的。这时雨已经下了起来,洪耀胜启动了雨刮,车子在雨中穿行,直驶到一条马路边才停下来,黄素馨的家就在路傍那排楼房里。虽然下着雨,但离楼下檐篷只有几步远,黄素馨还是说了声“多谢”便冒雨下了车。再送陈秀芳到她家的街口时,雨势更大,她焦急地说:“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回去啊?”洪耀胜不急不忙,从身旁座位下取出一把折骨伞转过身递给她,说:“不怕,有伞呢。”多年的司机经验,他的车里总有雨伞放着,以备急时之需,这不就派上了用场!她喜出望外,接过折骨伞准备下车,忽然想起来说:“这伞怎么还你?”他答道:“哎,一把伞,还不还都无所谓啦。”“真麻烦了你,不知怎样多谢你才好。”他顺势说道:“你方不方便留个电话,有空闲时饮茶。”她在他递过来的纸上写下电话号码,然后开了车门,张开伞下车。望着她撑伞的背景在雨中渐渐消失,他心情兴奋,拿起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着力亲吻了一下,口里说着“得了”,又小心夹在衣袋里那个小本子上,才轻快地开着货车回布行。

对社会这部大书,洪耀胜算是读得通透,各种人情世故也无不知晓,察言观色更是他引以为傲的拿手好戏。在内地时,他就曾有过恋爱的经历,不过那时他浪迹天涯,四处漂泊,既居无定所,又没固定收入,因而从来没有过结婚成家的想法。来到香港后,他如鱼得水,随时都能找到一份工作,收入稳定,二餐一宿毫无问题。生活安定,年岁渐增,他想到是时候成个家了。以他的社会阅历,要追个女孩子并非难事。有道是胆大心细脸皮厚,他深谙此道。自从他看上了陈秀芳,一来二往,费不了多大工夫就拿到人家的电话,凭他的经验和感觉,成事的希望很大,正所谓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等到了星期天休息,吃过早餐后,他点上一支烟,抽着烟,细细地思量了一番,直到把烟蒂摁熄,才怀着又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拨通了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青的男声,问他找谁,他心里一怔,还是报上了姓名,在电话里听到那男子在叫阿芳听电话,过了一会,随着脚步声便听到陈秀芳的声音,“喂,是哪位?”“陈小姐,听出我是谁吗?”那边笑了一下。“我是阿胜,有空闲吗,叫上你的女同事一起来吃午饭。”那边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她是否有空闲。”“这样吧,她能来你们就一起来,她来不了你就自己来,我等你,在深井的登兴饭店。”“唔,好啦!”那边答应了,他舒心地放下话筒。

他对着镜子用电动须刨刮了胡子,梳了梳那头齐脖的抹了“摩丝”的油发,穿上那套过年时才量身定造的深蓝色西装带马甲,在白暗花衬衫上打上条花领带,脚下是棕色高跟皮鞋,这样显得身材修长一些,还在身上洒了几滴古龙香水,然后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看了一番,才下楼来到路边,截了辆“的士”直奔深井登兴饭店,在二楼的大厅里他找了一张靠墙的方桌,刚好可坐三人。开过茶位,他掏出包“云丝顿”和“刁康”打火机,点上一支抽着,把打火机放在烟包上摆在一旁,边喝茶边抽烟,带着几分兴奋几分期待的心情不时向厅门那边张望,看她们进来了没有。来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侍应走过来问是否要点菜,他说:“等一下,朋友来了再点。”抽过了两支烟,才看见她走进了大厅四处张望着,他刚扬起手要打招呼,她已看见了他,便微笑着走过去。她穿着深灰色喇叭裤,束着白色针织紧身反领长袖衫,把个苗条身材清晰地裹勒出来,一头披肩长发,肩上挎着个皮手袋,蹬着一双半高跟鞋,她在他对面坐下来笑着说:“不好意思,来迟了,让你干等”。他也笑着说:“无所谓,男的等女的,应该的。”说着又给她倒茶,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表示多谢。他随即又问:“你朋友呢?”她忙说:“我打了电话给她,她说家里有事来不了,我就自己赶来了。”他心想那真是求之不得,他约的就是她,只不过他晓得女孩子总是会有些害羞和矜持,第一次约会就单独约她不太好,让她有伴同来就显得自然了。现在老天作美,二人世界最好不过了。他拿起菜谱问她:“想吃些什么?”她果然有些害羞,低声说:“随便,你点就得啦。”他向侍应点了招牌菜深井烧鹅,一品鱼翅和几个其他的菜,侍应逐一写好后便去厨房下单。她这才微笑着说:“你点那么多,吃得了吗?”他逢请客必讲究排场,就是要吃不完,看着丰富的席面心里就痛快,花钱就图个面子,图个高兴,何况是请女孩子呢,更不能吝啬,于是说:“慢慢吃嘛。”他的出手豪爽阔绰确实给陈秀芳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看他今天穿着这身得体的西装领带,更显得潇洒英俊,神采奕奕,与穿着牛仔衣衫开货车时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而他从她的言谈举止上也觉得她是个端庄贤淑又单纯的女孩子,身材样子也还可以。他这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接电话的那个男的是谁来的?”“是我哥。”他听了心里顿时释然,又问道:“你哥做哪一行?”“他打政府工。”“哦,是公务员。”“是吧。”“做公务员不错啊,收入高又稳定,福利又好;不过要考并不容易,条件要求很高。”“我哥读书很用功的,读到大学毕业成绩一直都很好,尤其是英文;不象我,没心思读书,宁愿放下书包出来打工。”他好象找到了知音,心有同感地说:“嘿,这跟我一样,我也是无心向学,总觉得上学读书很枯燥,还要受管束,浑身不自在,只读了几年就没再读下去。”“是吗?”她笑了笑说,“不过你现在开车赚钱也不错啦。”“两餐当然没问题,但是工字不出头,想发达就难了。我们家乡有句话:‘生意细细会发家’,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做生意。”“发不发达要讲命的,歌里都有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话是这样说,不过我认为首先还是要自己尽力去争取,尽了力还不行,那才是命理的事。我当初如果不是下决心要变换环境,拿命去搏,现在还是在大陆,也来不了香港,更不会跟你坐在这里吃饭。”她听了就好奇地问道:“拿命去搏?你是怎样来香港的?”他笑着说:“游水来的。”“哦,我明了,是偷渡来的。”他点了点头。“你算是命大,前些年报纸电视的新闻经常说,有海上漂浮的尸体被冲到海滩上,有男有女,大都是大陆的偷渡客。”他笑了笑说:“这就是命啰,命运看不见摸不着,事前不知道,事后才见分晓。如果知道命中注定要浸死的,谁还会游水过来?”“那又是,”她也笑着说。“喂,你信命,那信不信缘份?”他直盯着她的眼睛问。她垂下头来,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露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都信的。”他听着心里踏实舒畅,好象是得到了某种默认。望着满桌的菜肴吃剩不少,他更是高兴,单自然是由他埋。下楼来到饭店门口,他又截了辆“的士”,先送她回家,再回自己家,临别的时候他说:“有空闲就打电话来。”“好的。”她答道。

这之后,她隔三差五就接到他的电话,不是在电话里跟她聊上几句,就是约她出来饮茶吃饭看电影,礼上往来,她有时也会约请他。遇上公众假期,他还邀他到郊野公园或是坐船到离岛游玩。姻缘际会,两情缠绵,水到渠成。那次在山顶餐厅吃午饭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向她说:“秀芳,嫁给我啦。”她抿着嘴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顺势连忙说:“不出声就是同意啦,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她这才说:“你急什么,等我哥结婚了搬出去,腾出地方来再说。”他真的急了,赶忙问道:“你哥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可没想要谋你们家的房子。”她怕他误会,便说:“我知道你没有这种想法,但有地方空出来不是更好吗?我们住的是廉租屋,比你去外面租的要便宜得多。我哥已经买了房子付了首期,正密锣紧鼓装修新居筹备婚礼,过一两个月就结婚搬出去。再说他比我大,无论人情道理都应该是他先结了婚,再轮到我。”他虽然知道她父母早些年已经去世,现在那套两房一厅的房子就她兄妹俩住着,但从来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的得益。未来大舅这一两个月就结婚,他就是心里再急也不急在这两个月,这让他无话可说;反倒显出她是个通情达理,知悭识俭的人。只是想到婚后住在她家里,尽管占了点房租上的便宜,也就有了入赘的意味,虽然她父母早已不在,就她一个人,面子上还是有点过不去,便说:“你说的都对,但我的意思是结婚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先在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然后才搬到你那里住。”她知道他很爱面子,一个大男人讲究面子是很可以理解的,不讲面子的男人她反而会看不上呢,便说:“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啰。”

她哥哥陈国材也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从小学到大学,所受的教育都带着洋气,崇尚的是洋派作风,和香港的许多白领阶层一样,他举行的婚礼也是西式的。新娘身披洁白婚纱,新郎则西装革履,坐着花车来到教堂举行婚礼仪式,在神父的见证祝福下戴上情侣钻戒,再到酒家宴请宾客。洪耀胜作为未来妹夫也参加了婚礼,目睹了婚宴的热闹场面,宴席过后,新郎新娘使驱车入住新居。

陈国材搬出去后,洪耀胜拿出几万元对房子进行了一番装修,又新置了大床、衣柜、冰箱、电视等。按他的意思是旧的全部不要,都换上新的。但她不同意,说很多东西还好好的,她也用熟用惯了,丢掉太可惜,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他见她说得认真在理,便依了,只购置了些他认为非换掉不可的大件头。一切准备就绪,他们打算中秋节过后就择日举行婚礼。这时恰好洪耀胜的叔父从台湾来香港采办货物,他为了使婚礼更郑重其事,便恳请叔父来作主婚人。既是侄儿的大喜事,他便欣然同意,但他在香港逗留的时间只有几天,于是他们商量后便决定把婚礼提前到中秋节前来办。叔父送给他们每人一个金戒指,新娘外加一条金项链,作为贺礼。他们的婚礼按时下流行的中式习俗进行。那天中午,洪耀胜带着几个作为伴郎的好兄弟坐着租来的分主次的几辆花车前来接新娘。陈秀芳也早就找了黄素馨等几个好姐妹作伴娘,已关着门在屋子里等候。洪耀胜穿着新做的深灰色的西装,打着枣红色领带,脚下是高跟皮鞋,一头曲发也是新吹剪过的。他手持一束包装华丽的鲜花,意气风发,由也是西装革履的伴郎簇拥着来到房门前。伴郎们有的拍着门,有的叫开门,说是要来接新娘。房里的伴娘们先是装聋作哑,并不理会,过了一会才问有没有带来开门“利是”。于是乎门内门外,伴娘伴郎之间展开了一番唇枪舌战,开门“利是”的数目一方是漫天要价,一方是落地还钱,经过一阵子的讨价还价,相互嬉笑才达成妥协,伴娘们又提出些刁钻问题让新郎作答,还要新郎唱首歌,嬉闹了半个时辰才开了里边的木门,隔着铁栏栅门收到了“利是”后再开了铁门,新郎伴郎便一拥而入。在客厅里,又是照相又是说笑,好不热闹。陈秀芳穿的是中式的大红彩绣龙凤衫裙,脚穿红色绣花鞋,化了浓艳的新娘妆,面含笑意,略带羞色。洪耀胜笑着郑重其事地把那束鲜花献上,她也笑着接过来。专司摄影的朋友让他们并排在一起,拿起相机对着“咔嚓、咔嚓”连拍了几张,陈国材夫妇这天也来贺喜,不过他们一直在房间里,这时才出来跟大家寒暄。兄妹两对夫妇又分又合地站在一起又照了好几张相。随后新郎新娘和一行人才下楼来到路旁,分别乘坐停泊在那里的花车上,几部花车次第开出,直奔洪耀胜的住处。洪耀胜租住的那个房间只有几平方米,房东临时让出小客厅给他办喜事用,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只留下几个伴郎伴娘作陪,其余的都先回去。摄影师自然不能走,他端起相机又在新房里和客厅里为新郎新娘拍照,洪耀胜就这样把新娘接了回家。好兄弟们都称赞他本事了得,冷手捡了个热煎堆,一个大陆偷渡客,居然取了个香港本地纯情少女作老婆,他听了自然喜形于色,心花怒放。

晚上七时,婚宴在一家大酒楼开席。为显出一定的排场,举行的是男女双方联婚,设筵席十桌,男方占六桌,女方占四桌。洪耀胜和陈秀芳都把各自的亲朋好友请来了,有的还是合府统请。那个金碧辉煌的龙凤大厅喜气洋洋,主礼台上挂着“洪陈联婚”的醒目华美横幅,身穿华服的宾客纷纷入席,相识的和不相识都寒暄交谈,欢声笑语随处可闻。洪耀胜的叔父作为主婚人今晚也是西装革履,他身材肥胖,一脸富态,端坐在主人席上,洪耀胜和陈秀芳坐在他旁边。洪耀胜在香港没有亲人,可以说是孤身一人,今晚有叔父这个长辈为他主婚,他感到心里踏实,脸上有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郎新娘照例到各桌向宾朋敬酒,为避免被客人灌醉,他俩身后都有个酒量可观的伴郎伴娘跟着,必要时可以代饮。好在客人都没想灌醉他俩,只是要他俩喝喝交杯酒,恭敬不如从命,他俩只好照办,因而赢得了客人们的喝彩,随行的摄影师也忙着按下快门。在酒席接近尾声的时候,新娘照例又要给宾客敬茶。新娘在一左一右两个伴娘的陪同下,来到每一桌逐一给客人敬茶,她从伴娘端着的茶盘中把茶献上,客人接过茶后便把备好的“利是”放到另一个伴娘手中的盘子里。“利是”的数目是随意的,但按习俗都在几拾元以上,因而人们都戏称这杯新娘茶是高价茶。敬茶完毕婚宴也就结束,新郎新娘来到大厅门前欢送宾朋离去。然后他们乘车回到洪耀胜的住处,度过了新婚第一夜。

第二天下午,他们便乘飞机到泰国的芭堤亚度蜜月,说是蜜月,其实是“蜜周”,一星期后他们又飞回香港,照旧上班了。在洪耀胜的房间里象征性地住了几天,毕竟是地方窄小诸多不方便,于是便搬进了陈秀芳那里的新居。这天放工回来,吃过晚饭洗过澡,洪耀胜兴致勃勃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逐张端看摄影师送来的那一大叠彩色照片,那些照片记录着婚礼婚宴的过程,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幸福时刻。他挑选了几张出来,又写了一封信,随函寄给在内地乡下的父母亲和阿姨,向他们报告了自己结婚的喜讯,当然也没忘记给他们汇去伍佰元港币作生活费,让他们在精神上和物质上分享自己的喜悦,也算是给他们一些安慰。

圣诞节过后,一天放工,他回到家里,见她正在洗手间里呕吐,便上前关切地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她说:“没什么,过一会就没事,近来已经有好几次了。”他顿时明白过来,急切地问:“是不是已经有啦?”她说:“估计是吧。”他欣喜地抱着她亲了一下,笑着说:“就给我生下个儿子来。”她一把推开他,说:“你以为说生儿子就生儿子啦?”“那你说呢?”“我不知道,生男生女是注定的。”“你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男女都一样,无所谓。”“我当然希望最好是男的,但万一是女的我也绝对不会亏待她,说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知道老婆怀孕后,他工作更勤力,经常顶班加班,食不定时,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同事见了都说,“阿胜,怎么这么拼命啊?”他笑着说:“老婆快生了,为孩子多赚些奶粉钱。”当陈秀芳挺着微凸的肚子时,他就不让她再去上班,说:“你就在家里保养好身体和胎儿好了,宁愿我辛苦些。”孩子终于好不容易生了下来,是个女的,母女平安。虽然不能如他所愿,但他并不食言,对女儿疼爱有加,还给她起了个文雅的名字,叫洪莹莹,经常抱她逗她,又为她摆了满月酒,陈秀芳见他太辛苦了,在女儿满周岁的时候就送她到托儿所,自己又重到服装厂上班。夫妻俩为了家庭孩子都在辛勤工作,日子虽然紧张忙碌,却也恩爱融洽。女儿三岁的时候就上了幼稚园,听到说她喜欢弹钢琴,老师也说她弹得不错,他便毫不犹豫跑到琴行掷下几万块钱,把架钢琴搬进家里,又花钱带女儿到钢琴老师那里上课学琴。为了满足女儿的爱好,培养女儿成材,尽父亲的职责,他可谓不惜工本和心思。然而他毕竟是在内地长大的,重男轻女对他而言倒是未必,但一个家庭必须有男丁的思想观念却是根深蒂固,生个儿子的愿望从来就未打消过,香港没有象内地那样限制生育,所以他把这希望寄托在第二胎上。陈秀芳却不想再生第二胎,有一个女儿已经够了。怀胎分娩的那种辛苦已把她吓怕了,再说她也想保持身材的苗条,让青春延缓,生孩子毕竟伤身易老。不过她最终还是拗不过他要生一个儿子的纠缠和要求,她理解他渴望生儿子的心情,但谁能保证再生出来的就一定是儿子呢?所以她在勉强答应后又说:“呐,我可有言在先,不管生出来的是男是女,这是最后一个。”他此时当然不会去跟她计较,只要她肯生就行,是男是女到时才见分晓。为了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他便说:“给点信心自己,这次肯定是生男的。”她说:“但愿如你所想。”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第二胎生的仍然是女儿。在她心里也希望这次能生个男的,这样彼此都好;但事与人违,也是无办法,她已尽了本份,完成了任务。在他是大失所望,却又无话可说,只能接受现实,再次尽他为人父的职责,给女儿取名洪蕙蕙。儿子的事,虽然还是耿耿于怀,也只能以后再说。当大女儿读小学,小女儿上幼稚园的时候,他又相机怂恿她再生一个,又是软磨又是热哄,他对生个儿子始终不死心。她这回是铁了心,对生育已经产生厌恶感恐惧感,任凭他好说歹说忱边风频吹,一概断然拒绝,有时还生气地说:“别再烦我,要生你找第二个帮你生。”

“莫非我一时说的气话他当了真,趁着到内地办厂的时机找了第二个女人,另置了一头家?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以后就有得烦了,日子恐怕就不得安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是转而又想:“会不会是我神经过敏,想得太多了,自找烦恼?唉,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再怎么想也无用。”她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已是深夜一点多,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已进入梦乡,一觉到天亮,而今夜却被眼前这本“回乡证”弄得心神不定,疑虑重重,又理不出个头绪,要真相大白只有等到明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她拿起那本“回乡证”回到房间里,把它放回他的西装内袋,又上了趟洗手间,顺手拿了脸盆放在床边,以备他呕吐时用,然后关了灯,上床背对着他拉了条被单盖上睡下,在他的冒着酒气的鼻鼾声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是寝不安席,醒了好几次,到了天亮,她又起身为两个女儿煮了早餐,让她们吃了去上学。她自己就呆呆地坐在沙发里,等着他起床问个明白。一夜没睡好,头有些隐隐胀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听到房间里有响动,她便睁开了眼,只见他趿着拖鞋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个脸盆笑着说:“你以为我会喝醉呕吐,真是。”她面露愠色,并不搭理他。见她眼圈红红,黑沉着脸,他也没好声气地说:“你做什么,一早就脸色我看。”“你为什么要骗我?”她恼怒地爆出一句。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就说:“你黐了线啦,我骗你什么?”“你次次都是去沱城,为什么要骗我说去深圳,一时又说去广州?”他辩解着说:“是有时去深圳,有时去广州。”“你到现在还想骗我,还讲大话,你的‘回乡证’盖的那些章有哪次是证明你去了深圳,去了广州的?”她越说越气忿,“你在沱城是不是有了第二个女人,另置了一头家?”他这才知道她看过那本‘回乡证’,现在气势汹汹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她怀疑猜测的事来。虽然被她猜对了,也不免有理亏心虚之感,但他没想就此乖乖承认,而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你越说越离谱,我都懒得跟你说。”然后走到洗手间刷牙洗脸,又回到房间里穿上鞋袜,套上西装,迳自开门出去,“这个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在心里说。“你去了就别再回来。”她朝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吼着。他也并不示弱,使劲把门“嘭”的一声关上。

他来到附近一间小食店,要了一碗鱼蛋汤粉吃。事情来得太突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除了含糊否认,暂时避开才是明智的。这时候他才能够从容认真地考虑如何解决这件事。他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不是在同一个城市,取二奶生孩子这样的家庭大事,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穿帮露馅是迟早的事,原来也是想瞒得多久算多久。现在既然被她捅破了,与其拖泥带水硬撑,倒不如就大大方方干干脆脆地认了,一次性地把这件事了结掉,以后再不用挂心遮掩了。只要把善后工作做得漂亮,事情也就会过去的,当然,一时的难堪难受也是少不了的。这两天他又要忙着采购布料辅料,联系车辆运输,然后就到沱城去,那里的生意业务还等着他去处理。男人大丈夫,敢作敢为,能屈能伸,只要生意兴隆赚到钱,没有什么家务事摆不平的。这样想着他又豪气十足,信心满满,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啊!他剔着牙走出小食店,雄纠纠地返回家中。

他来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门并没有反锁,回身把门关上,只见陈秀芳坐在沙发上伤心落泪。“有什么好哭的,”他心平气和地说,挨在她身边坐下,她扭动身子侧向一边,并不理他。“是,是我不对,”他一付诚恳认错的样子说,“我讲大话骗了你,几年前我在沱城找了第二个女人。我承认我花心,但也确实是很想生个儿子,你又不肯再生……”“啊,你还大条道理,我不生你就去找别的女人生,是呀,我说过你要生就找第二个女人生,你真听话,果然就去找了第二个女人,我现在叫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她打断他的话,忿恨地说。“我已经认了错,不错也已经错了,你还想我怎样?”他也不禁提高了声调。“想怎样,你说想怎样?”她依然怨气难平。“我敢娶敢生就敢负责任,这个家每月的开销花费我照常给足,一个‘仙’都不少,对两个女儿我绝对会尽做父亲的职责,她们需要什么我同样会照给。只有一件事,她们还小,最好不要让她们知道。对她们一切如常。”他几乎是拍着胸口说,“你不用在我面前扮豪气,你现在有钱啦,想乱来就乱来啦!”她依然不轻饶,但他既然落下脸认了错,又承诺要为人父为人夫为这个家负责任,她心中的怒气已消了不少,再说香港地的男人,只要手头有几个钱的,大都会出去“滚”,有的还到深圳******,她已听多见惯了,只是这种事落到她家里,落到她老公身上,她当然难受。但为了女儿为了维系这个家,她虽不甘心情愿,也只能无奈吞隐下来,并把怒气怨气转移到那个她不曾谋面的二奶身上。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跟两个女儿有说有笑,又查问起她们的功课来,知道她们成绩优秀,更是夸奖鼓励一番,白天的事就象没发生过一样。女儿也很高兴,说:“爸爸,给钱我们买几本辅导教材。”还没等他开口,她便幽怨地说:“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你黐线啦,胡说什么,”他勃然变色,睁大双眼瞪着她骂道。她默不作声,两个女儿都很错愕,茫然地望着父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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