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勇把“小霸王”从汽车美容店开回停车处,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公司,心里暗暗在说:“又可报销个几十块。”刚坐下来不久,就听见****毅在问他:
“阿勇,你的车钥匙呢?”
“在我这里,”纪小勇说,经理问得好奇怪。
“你把车钥匙放在我这里,以后要出车就来拿。”
“那是为什么?”他很惊诧,想交又不想交,还是走到经理面前,“我要先问问洪生。”
“不用问了,”经理说,“是他吩咐我跟你拿的,以后用车就来我这里拿,用完就放回我这里。”
纪小勇极不情愿地把车钥匙从裤袋里拿出来,放到经理的办公桌上。他脸色阴沉,耷拉着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这车钥匙伴随着他好多年了,现在突然说收回就收回。他心里忿忿不平,这无形中是当众宣布了对他的不信任,让他难堪。这么多年来,他对洪耀胜一直是恭敬迎逢,投其所好,唯他的马首是瞻,要用车要办事是随叫随到,毫无怨言,因而博得洪耀胜的欢心和信任,待他不薄。只要是坐车去什么地方,到什么场合,都让他跟在身边,对他从不避忌,因此他知道了很多洪耀胜和厂家客户之间的事和经营机密,也知道了洪耀胜不少家事,而他也能守口如瓶,没有向别人透露。当然,身为老板的洪耀胜也有颐指气使发脾气的时候,只有受到较大委屈的时候,他才会在别人面前发几句牢骚。长期相处,关系不免会有时热有时冷,但总不至于要收回车钥匙吧,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买车容易养车难,这是有车人士的共识。不计路桥轮渡费,单是车辆保养维修,加油,每月的费用就不少,在沱城这些大都是私人经营,凡私人经营的都有一种风气,就是收钱的一方往往会问付钱的一方,发票的金额要开多少,这就给虚报、谎报者留有很大空间。曾经也是司机的洪耀胜对此更是了如指掌,深有体会,但他家大业大,公司和厂共配置了三辆车,他讲求的是货物的大进大出,货如轮转,车辆的费用开销对他而言是湿湿碎,赚得来就不怕花。纪小勇的报销单据都要经****毅签批,由于他对车辆的状况和油耗都不熟悉,有时见报销的金额较大也只能照批准,但内心产生了怀疑,曾向洪耀胜提起。他只是说:“那你就多问他几句,敲敲边鼓,让他知道适可而止,不要太离谱。”对纪小勇在这方面即使钻点空子占些便宜他也似乎看得开,容得下,只要人用起来称心如意就行,不想在细枝末节上多计较。可是****毅发现近来他注意起这事来了,话是由徐绮霞提起的,她对着他耿耿地说:“阿勇每个月的洗车费和加油费都报得不少,也不知晚上他把车开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是被你纵容惯了。”他沉吟了一阵才说:“既然这样那就收回车钥匙。”又对****毅说:“你要他把车钥匙放在你那里,要用车时跟你拿,用完后就交还给你。”
纪小勇的车钥匙被收回后,就象丢了魂魄一样,浑身不自在,闷闷不乐,无精打采,跟以往神气活现的样子判若两人。那时开着“小霸王”多么舒心惬意,尤其在晚上,只要洪耀胜在香港,那“小霸王”就成了他的私家车,随心所欲,想开就开。他时常会载着朋友去兜风、吃宵夜,甚至寻花问柳;有的朋友想学车考驾照,“小霸王”便成了教练车,他就是教练,车辆有刮花损伤,开到维修店修理就是,开了发票回公司照样报销,他已帮助两个朋友成功地考取了驾驶证。朋友也没亏待他,不时请他卡拉OK,洗桑拿,有时则约他玩起了寻欢作乐的新花样。这天晚上朋友呼他,兴奋地告诉他“有景”,要他开车出来。碍于面子,他没说出实情,只好谎称要接送老板一家,去不了,那朋友很是扫兴。所谓“有景”,就是朋友找来了两个看得上眼的工厂年青女工,纪小勇把车开过去,那朋友和两个女工就上了车,朋友够义气,先让他挑上一个,坐到司机旁边的车头位置上,朋友和另一个就坐到后排座位上。他把车子往市郊路上开,慢速行驶,又和那女工闲聊;那朋友和另一女工一路上你亲我爱,摸摸捏捏,直至把座椅放斜,宽衣解带,做起爱来。事毕,四人的位置调换过来,由朋友开车慢驶,纪小勇和他挑上的女工就在后排座椅上男欢女爱,翻云覆雨。他们尽兴而回,来到市内的大排档宵夜,又各自给了女工五十元。他们对这新花样很满意,既刺激又带点浪漫,花费不多,更主要的是安全,在车内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查,青年女工只是偶尔“兼职”,赚点外快,身子相对干净少污染。可如今这种赏心乐事已不再有,他越想越不自在,无了车就象无了脚,无处可去。整个晚上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洽谈室的沙发上守着部电视,对着荧屏却又心不在焉。好不容易过了十二点,才关了电视上床睡觉,平时一倒下便睡着,这回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浑身燥热,打了两个喷嚏,流出鼻涕。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觉得头重重鼻塞塞的,是感冒了,他起身走出房间,见娥姐正在抹办公桌搞卫生,就走到洗手间里漱口洗脸,以前他总会对着镜子梳头,这时只用手捋了捋头发,早餐也没出去吃,只倒了杯白开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慢慢喝。员工们陆续来上班,蔡少娟的办公桌跟他的打对面,见他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道:
“你是怎么啦,不舒服?”
“唉!人一衰起来,什么都跟着来,感冒了。”他鼻音很重地说。
“那可要保重啊,身体要紧。”李纯珍笑着说。
他心事重重,也不知她是真关心还是幸灾乐祸。
他没有去看医生,只买了些感冒药吃,用不着去报关,也不用出车,他无所事事。如果是往日,他会没话找话,跟蔡少娟、李纯珍他们说笑打闹,此时却变得沉默寡言,忧思重重,他在衡量着自己的处境。收回车钥匙,清楚表明洪生已不再信任他,失去信任也就失去威势,失去面子,失去种种好处,再留在公司已没什么意思,只会让其他员工瞧不起,倒不如辞职的好。东家不打打西家,凭自己一手好车技和灵活的脑子,不信找不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决心已下,他就在公司的用笺上写了辞职信,然后走到****毅面前递给他,说:
“我向公司辞职。”
他知道****毅决定不了他的去留,他还得静候洪耀胜的回复,所以递交了辞职信后就返回办公桌前坐下,着手清理由他保管着的有关资料物品。果不其然,****毅接过辞职信后只看了一遍便放进抽屉里,没有给他任何表示。****毅有安排管理员工日常业务工作的权力,而员工的进出则是由洪耀胜定夺,上班时间当着员工们的面他当然不会就立刻打电话跟洪耀胜报告和商量。直到下班回到家里,他才向人在香港的洪耀胜打电话,告诉他纪小勇要辞职的事。洪耀胜问清情况后就爽快地说:
“同意他辞职,这个月的工资照发给他。以后报关的事就暂时由你负责去办,他手头上所有的公司资料物品你一定要跟他交接清楚。面包车能不用就不用,实在要用时就叫电脑绣厂的司机过来开。”
****毅放下电话,他听出表哥对纪小勇的辞职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象是早就有所安排。细细想着,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收回车钥匙,无形中是逼着纪小勇自动辞职,事情的发展也果真是如此,尽在表哥的预料之中,这一招确实高明,不露痕迹,他又一次佩服着表哥的行事。
第二天上班,他就告知纪小勇,公司同意他辞职,让他把报关的所有资料移交给他。纪小勇自递交了辞职信后就把手头上所有公司的资料陆续清理过了,这时他就把资料逐一交点给经理,然后才到宿舍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也认真,公私分明,只拿回私人物品,公司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要,他的私人物品其实也不多,床铺被席都是公司的,不外是一些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一大一小的两个旅行袋就装完,还特地拿到经理面前让他检查。****毅连看都没看,说:“不必了。”又拿出一叠钞票一张工资单让他签收:“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纪小勇有些意外,他近来的心思都在辞职和日后的去向上,根本就没想要拿这个月的工资。他俯身在工资单上签了名,把钱放进衣袋,两手拎着两个旅行袋,跟其他员工打过招呼就离开了公司。
沙滩裤货柜陆续出货要报关,原先由纪小勇负责的报关事务现在由****毅来办。整个报关流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先要把货物样品送商品检验部门检验,然后再到海关办理通关手续。关封和商检表格一向由蔡少娟填写,因为她对服装的各类、规格、面料成份最熟悉,字也写得漂亮清晰。****毅便骑着摩托车,带上样品和填写好的关封和表格,先跑商检部门,再带着货柜车来到海关货场,来报关的货柜车很多,通常都要排队等候,报关有时在白天,有时是晚上,因货期而定。海关有上下班时间,白天报关还好办,排不上可以等候到晚上;晚上才来报关就较麻烦,海关人员十点钟下班,排不上就要第二天再来,费时费力还耽误货期,所以报关员都希望海关人员加班,但这得看他们愿不愿意。有次是晚上报关,****毅早早吃过晚饭,骑着摩托车带货柜车来到海关货场,司机就在车里等候,他停放好摩托车来到经办窗口,递上报关单轮候,坐到一旁的长木椅上抽烟等着。轮到的那些报关员就叫司机把货柜车倒开到窗前的石台阶,打开货柜门,海关人员拿着单子,要报关员拉下货物,开箱查验,看货物和单上填报的是否相符,有时查一箱,有时查二箱,如无疑问,就让报关员把箱子封好放回货柜内,关上门后,他们随即加上铅封,又在报关单上盖章,交还报关员,货柜车就可开走。但遇上这样那样的疑问时,处理起来就很费唇舌和时间了。当班经办的关员只有两人,轮候的时间长,九点过后,还在等候的报关员便紧张起来,带着微笑上前要求他们加班,“辛苦些,剩下的也不多,完了请你们宵夜,我们晓做的。”那心照不宣的潜台词是外加红包。那两个关员年纪不到三十,却是吃惯了油水的,他们并不稀罕宵夜,说至少也得卡拉OK喝酒。有个跟报关员一起来的货主豪爽地说:“没问题,只要今夜货柜车开得出去,OK就OK。”两个关员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四十多岁的主管从里边走了出来,对着下属说:“通通不准去,别只顾说话,手脚放快点,等下了班,我带你们去宵夜。”说着还动手帮忙。那两个关员很不高兴,却又不能不服从,只好拉着脸继续查验。过了十一点钟才轮到****毅,关员查验了一箱沙滩裤,问了几句就放行了。货柜车开出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骑上摩托车回家。
第二天他仍然按时上班,何源钊知道他是昨夜报关,就问道:
“昨夜报关到几点?”
“差不多十二点。”
“给了多少?”何源钊也知道此中的奥妙,笑着问。
“昨夜遇到奇迹,一分钱不用,”****毅笑着说出了所见所闻。“看来清廉的领导还是有的。”
按常规,随着一个个货柜的出货,通过地下钱庄的钱银也会到来,除去公司员工的工资和日常开销,他还可以分别还掉欠下布贩、漂染、钮扣、吊牌等客户的部分款项,还旧再赊新,保持公司的正常运作。可是这几个月来,所到的款少了一截,弄得客户常常上门来催要,令他难以招架,只得向洪耀胜诉苦,得到的回答是:“洋行的货款还未收齐。”有时还不耐烦地说:“如果你觉得压力太大,就叫他们直接找我,由我来应付。”他掂量出这话的份量,身为经办人,却把责任推给老板,他这个经理也太无能了。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有硬着头皮顶住,陪着笑脸跟索款的客户周旋。
又是年关将至,也是厂家客户纷纷前来要钱过年的时候。往年,洪耀胜总能调动个三四百万资金,挥洒自如地分还所欠各厂家客户的加工费和货款,欠款多的多还,欠款少的少还,他们虽然嘴上嫌少,内心还是接受的。今年他绞尽脑汁也只调到一百多万,前些时候为了取回被洪向荣扣着的那批货,他不得不忍痛先挤出几十万清还他的加工费。捉襟见肘,难以满足厂家客户的胃口,他们怨声连连,有的是面臭臭而去,他是方寸不乱,坦然面对。****毅在场看得真切,对他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自叹望尘莫及,只有折服。令****毅感到意外的是,他在回香港过年之前,在香江酒家三楼大厅摆了十桌酒席,不仅请了公司电脑绣厂、服装厂的员工和各厂家客户,还请来了区政协、工商联的领导和亲戚朋友。他和徐绮霞、洪玮坐上由电脑绣厂的苏司机开着的“小霸王”去接了阿姨来酒家。场面之大,跟几年前公司五周年庆典相仿,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上台讲话,而是叫上****毅和他一道到各席去敬酒。席间同样有卡拉OK,员工宾朋轮番上台引吭高歌,好于此道的他却自始至终没有上去唱一曲,只是和官员厂家在交谈。****毅看出他没有了几年前那付容光焕发,躇蹰志得的样子,倒有点忧心忡忡强打着精神。他弄不清表哥的用意,既然资金这样紧张,又何苦要摆此排场?真是年关难过照样过,只是表哥的做法越来越让他看不懂。****毅不懂表哥的心,洪耀胜却自己的事自己知。他花两三万元摆出这个场面,有安抚员工厂家,稳定人心的用意,想着就心酸,这更是一次无言的谢幕。他知道,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大宴请了,以后想请也没机会了。这苦衷他不说,****毅又怎么会懂呢?
为了减少摩擦争吵,洪耀胜和两个妻子商谈后约定:春节期间除夕到初二在香港过,初三到初六在沱城过,平时是每边半个月。虽说如此,当他年初三拎着那个黑皮箱要出门的时候,陈秀芳还是气鼓鼓的没有好脸色,望都不望他,他似乎也习以为常,出门真奔机场。他这次到达沱城机场,并没有预先要司机开车来接,而是坐的士到家。上楼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女儿洪玮,一见他便喊:“爸爸。”又转头高喊,“妈妈,爸爸回来了。”
“乖,”他笑着摸摸女儿的脸,顺手关上门,又从西装衣袋里拿出个早就准备好的“利是”封,“来,爸爸给你‘利是’。”
洪玮接过“利事”便打开看,是张黄色的千元港币,高兴地对从房间里出来的徐绮霞说:
“妈妈,爸爸给我一封大‘利事’。”
“你自己放好,去,去写作业。”徐绮霞说。
“嗯,”洪玮撒着骄说,“我明天才写。”
“你这几天都没写了,写好了再出来。”
洪玮只好回自己房间里。
洪耀胜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摆着大果盒,里面放着各种中西糖果,他随手捡了一粒糖莲子放进口里嚼,对这些东西他兴趣不大,还是从衣裤里拿出“万宝路”来。
“你先歇一下,我这就给你舀一碗鱼胶来,”徐绮霞说着走去厨房,她知道他今天到,昨晚就开始用电炖锅炖上精肉鱼胶汤。他平日烟、酒、色三样齐,饭又很少落肚,长此以往是很伤身的,所以她不时都会炖些鱼胶、鱼翅、霍斛之类的老汤给他补补身体。
“趁热吃,”她把一碗炖鱼胶放在他面前。
他把半截烟摁熄在烟灰碟里,拿起汤匙喝着鲜浓稠滑温热适中的鱼胶。一碗鱼胶落了肚,他扯了张纸巾抹抹嘴,心里暖暖的,想起几个钟头前在香港离家时看到的那张冷冷的脸,话含深意地笑着对她说:
“还是小的好。”
“你说什么,”她一听就懂,装嗔地说,“油嘴滑舌。”那挥之不去的愁绪又浮上心头,“喂,喂,那些事你怎么办?”
“我心中有数,”他重点上支烟,“事情要一步步来做。”
“香港那边也知道了吧,”她似有同病相怜之感。
“早知道了,还唠唠叨叨老怨恨我。都既成事实。怨恨也没用,只有想办法处理得好一些。时至今日,你们应该学我,天塌下来当被盖,该做的事就尽快去做。”
“我是担心不知如何收场。”
“该怎样收场就怎样收场,你只要想着这就是同甘共苦就行,我既然敢娶妻生子,就会承担起两个家庭的责任。”他以男人大丈夫的口吻说。“你就看着我是怎么做的,未到最后一刻,我不会翻开底牌。”
公司、服装厂、电脑绣厂春节都是放假到初五,初六上班。上班这天的午后,洪耀胜打电话叫****毅和郑树贤到他家里来。郑树贤听到老板召见,以为过年前没有给的几千元花红这下估计有着落了,满心欢喜地坐着厂里的人货两用车匆匆而来,进门见到洪耀胜和徐绮霞便满面春风连声说“新年好。”他前脚到,****毅拿着手机也后脚来,公司离表哥的家近,他是走路来的。两人都在宽敞客厅的柔软大沙发上落坐,天气暖和,洪耀胜知道他俩喜喝啤酒,就让徐绮霞拿来啤酒,以酒代茶。洪耀胜坐在茶几另一端的大沙里发,翻了翻面前的一叠报表,就开门见山地说:
“沙滩裤的货柜是陆续出货,但速度还是慢,数量太少。我看了近几个月的财务报表,所赚的利润还不够公司和我两个家庭的费用,还差几万元,因此找你们来,想想该怎么做才好。”
****毅听后就觉得怪异,以前从没听说过有入不敷出这回事,而且公司生意的盈亏是一回事,家庭的开支又是一回事,两者不应混为一谈,如果是公司的营运有问题,就要找出原因,对症下药;而家庭的开支则是可多可少的,奢华和节俭就相差甚远。既然要想出办法,就先要了解有关情况,不然的话,凭空怎能说出什么意见来呢?于是他问道:
“公司现在的财务状况是什么样?”
没想他这一问却触到了洪耀胜那根异常敏感的神经,他一下子板起脸,暴燥地说:
“我是私人公司企业,不是国营集体企业,不用向人公布公司企业的财务财产情况。”
****毅见表哥这付样子,便不再出声,点燃支烟默默抽着。郑树贤更是察言观色,一言不发,只喝啤酒,他不想懵懵然自讨没趣。
见他们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是抽烟喝酒,他却又不高兴:
“都不说话,叫你们来做什么?”
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坐他旁边沙发上徐绮霞就象在公司洽谈室里看他和客户谈生意那样,只看不说,作壁上观。
又僵持一会,洪耀胜才婉转了语气,说出他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
“一事当前,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我的公司,我的家庭,现在家庭的生活没法过下去,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精简机构人员,压缩成本开支,进行财务重组;二是公司和厂关掉结业。听听你们的想法。”
****毅很惊诧,事态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不由得想起了方再裕对他说过的表哥赌输巨款的事来,当时他不相信,这时他开始相信了。估计表哥是把资金陆续拿去还赌债,才导致一段时间以来资金日益紧张短缺,现在看来大概是到了山穷水尽难以为继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出此下策。他明白,表哥的家业是他自己白手起家赚来的,要花要赌他都无权干涉过问,而公司的何去何从才与他有关系。公司关门结业,他也就随之失业;减员节流,重组财务则可延缓一段时日,两者相较取其轻,见一步行一步就是,便表态说:
“既然这样,那就精简人员,财务重组,起码可以继续经营下去,到时再看看有没有转机。”
方再裕到服装厂后,对郑树贤很尊重,谦虚请教,做事勤力,颇得郑树贤好感。他们相处融洽,几乎无话不谈。方再裕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也曾对他说过洪耀胜赌输欠他姨丈等人一千多万的事,他当时听了是将信将疑,他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毫无迹象。直到这时候洪耀胜把问题摆到面前,他才从中看出端倪,他的想法和****毅不谋而合,与其马上失业不如拖延一阵算一阵,所以他也表态说:
“我赞成经理的意见。”
“既然大家都同意第一个办法,那就谈谈具体的安排和做法,”洪耀胜说。“我的意思是公司可以裁减三个人,然后搬到服装厂内办公,反正服装厂有地方,午饭就到郑厂的饭堂吃,郑厂那里的管理人员也可裁减一些,具体裁减哪一个由你们提出来。”
****毅提出公司留下何源钊、钱锦河和会计梁欣怡,辞退蔡少娟、李纯珍和娥姐;郑树贤提出辞退板房师傅、一个指导工、一个裁剪工。洪耀胜当即同意。****毅又问什么时候宣布实施。
“越快越好,”洪耀胜说。“今天初六,过了元宵就进行,为了让你们好做事,辞退人员当月工资照发。”
当他们从洪耀胜家里出来后,便各怀心事分了手。他们心里都明白,洪耀胜的召见,并不是真的要他们提什么办法出什么主意,而是找了个理由,把他自己早已计划好的步骤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执行,他们都有种树倒猢狲散的预感。
到了元宵节前一天上班,****毅才向员工宣布,公司节后就要搬到服装厂内办公,要他们即时开始,把需要用的各种合同资料、物品用纸皮箱装上封好,办公桌的抽屉都锁上,以便搬运,又叫何源钊先约租一部大货车。裁减人员的事他就没透露。突然间听到公司要搬迁,员工们都感到讶异,服装厂他们都去过,环境那有这里好,不免私下里议论起来,最敏感的是娥姐,她忧心地说:
“公司搬走,可能就用不着我了,不知为什么好好的就要搬?”
“老板要搬肯定有搬的原因,”何源钊淡定地说。
“打工的人,到哪里都一样,”钱锦河是走南闯北过的人,一付顺其自然的无所谓态度。
“那当时调你到服装厂你为什么不去,还是想要回公司。”李纯珍抢白他说。
“在公司食宿方便嘛,下班后就没杂事缠身,在厂里就不一样,随时都有事找你,能够留下来,当然不想去。再说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呀!”钱锦河说到后一句就笑了。
“你别臭嘴,”李纯珍也笑着说。
“我看是到了清朝尾了,”蔡少娟冒出一句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话来。新来的订单合同都会经她手,核实用布量,抽检产品质量是她的职责,出货的关封也由她填写,她发现订单合同和出货量日渐减少,香港公司的业务联系电话也没有以前那样频密,纪小勇辞职后并没招聘新人来接替,知微见著,种种征兆让她看出公司已在走下坡了。
“是吗?”娥姐有些神秘地低声说。其他人都不作声。
****毅忙于清理收拾他的种种资料和物品,他保管的东西特别多,无暇理会员工们的议论和反应。
过了元宵节,一上班,****毅就把蔡少娟、李纯珍、娥姐叫到洽谈室,宣布了公司辞退她们的决定,向她们发放了当月的工资。她们似乎也有着心理准备,虽然神情阴郁,还是平静地在工资单上签了名拿了钱,走出洽谈室也没跟留下的员工打招呼就默默离开了公司。
她们走后没多久,一部预约好的大货车开到了公司门口。****毅和何源钊、钱锦河便把他们的办公桌以及一箱箱的资料物品搬到车上,梁欣怡是女的,只帮忙拿些细少的东西上去,也就一个多钟头,该搬走的东西都搬上了车。****毅让钱锦河跟车,何源钊骑了摩托车去接应,梁欣怡则骑了自行车去,大货车到达服装厂后,郑树贤会派人帮忙卸车。****毅是最后离开的,看着搬得七零八落的公司,感触悲凉。他在这里上班已经好多年了,有着很深的感情。想当初公司开张之际,装修摆放气派不凡,男女员工济济一堂,业务电话响个不停,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厂家客户纷至沓来,热闹繁忙,身为经理,迎来送往,春风得意,何等风光,何等荣耀。可而今,流水落花春去也,往事不堪回首,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狼籍。他最后在公司里巡看了一遍,把窗户关好,拉上窗帘,断掉电源总开关,然后拉下卷闸,锁上公司大门,贴上那张预先准备好的搬迁启示:本公司已迁往广隆服装厂内公办,业务联系请移玉步。他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才到寄车处开了摩托车往服装厂。
当天晚上,他在家里打电话到香港,告诉洪耀胜拟定的三个员工已辞退,公司也已搬迁完毕,明天正式到服装厂内上班。洪耀胜听了很满意,要他把公司大门的钥匙和“小霸王”的车钥匙都交给徐绮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