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东扯西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题,慢慢落在队伍后面。
“许念和,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陌阳话题一转,最终将心底那句想问的话问出来了。
许念和低着头走着,飞快地看了一眼此时正在看远处红花的陌阳,帽檐压得低低地,完全挡住了他的动作。
“没什么,昨晚睡得不好。”许念和随便扯了个谎,表面却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波澜不惊。
一句怎么看都像是敷衍的回答,她却无法反驳。
出于礼貌,出于修养。作为一个内涵和文化都受过顶尖教育的女孩子,不应该戳破这个局中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话。
“哦。大概是认床?”陌阳开玩笑地问道。
许念和只是牵了牵嘴角淡淡地似笑非笑的样子。
陌阳看他此番就猜到他心情一定非常不好,非常不好。
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一路上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
他们不出意料地成为最后到达山顶的两人。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从远处的海平线上升起,半个朝阳从海平线上慢慢冒出头,金黄色的晨光穿过薄薄的雾气落在山顶,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飘着几只早早就出海打渔的渔船,不时还有几只飞鸟掠过海面觅食,蜻蜓点水般的快捷灵敏,伴随着觅食成功之后的几声尖尖的叫声。宛如油画一般,静谧安宁而又生机勃勃。
海风轻吹,带来海边特有的湿润空气和咸味。
陌阳双手撑在最外面的栏杆上,闭着眼自顾自地喃喃道:“多想就停留在这一刻。”
许念和在一旁看着她沉醉的样子,可以看得出她是一个十分容易得到满足的人,只是简单的清晨罢了,竟然可以这么高兴一脸幸福的样子。
他适时地伸出手臂横在陌阳撑着栏杆的双手前拦着,将陌阳整个人往后推了一些。
陌阳透着衣衫感受到温热的触觉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原来在她不知不觉之间她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栏杆,这么危险而且危险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有发现。
等她乖乖地站好之后,他收回手臂,一脸好笑地睨着她:“留在这一刻?濒临死亡的感觉很让你沉醉?”
陌阳后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离栏杆远了一些,然后无言。
他,好像有点生气?不是生气吧?等等,好像是吧……但是又不是很像,诶……那到底是不是?
“干嘛不说话,被我说中了?”许念和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她处处相逼,似乎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出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
陌阳摇了摇头:“不是。”
搞什么,今天好像火气有点大?
许念和听到回答之后便是沉默,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陌阳在一边尴尬地站着,有点不知所措。
众人商议离开去吃早餐。
许念和双手揣进裤兜就走,陌阳小碎步地跟上去,走在他身边轻声问:“许念和?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念和看着她用尽力气跟在自己身边还气喘吁吁地跟自己说话的样子,慢慢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下来,带着一点好奇地偏头看她。
她因为他的停下也停下来了,小嘴张着轻轻地喘气,额上有一小层细汗,脸颊有点红,头发有点乱,黑黑的眼里有他的倒影也有丝丝扣动人心的紧张。
他鬼使神差地轻启薄唇:“是。”
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得怔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开,留下陌阳一个人站在远处,发呆。
发呆……发呆……
生气?生气了?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生什么气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生气?为什么要生气?难道这些都是医生的职业病吗?看到别人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就激动地心律不正,然后进入暴怒状态?看来这种可能性大一点,平常都温和的许念和今天竟然对她说他生气了,肯定是职!业!病!
陌阳边想边往下走,脑袋里似乎灌满了水泥,此时正在慢慢凝固。转不动了……
而此时此刻那个灌水泥的罪魁祸首许念和先生慢慢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正在沉思的陌阳,又回过头去,半张脸映在帽檐的阴影下,渐渐的,那双眼也失去了焦点,心里是出乎他意料的乱七八糟。
刚刚看到她撑着栏杆的样子让他想起来那个躺在医院的女人,轻轻闭上的双眼,飞扬的双眉,抿起的嘴角翘起一丝丝角度,被海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组成他所看到的完美的侧颜。与那个女人是多么的相似,与那个女人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是多么相似!!
他想到这里不禁拧住了眉。该死!最近怎么老是想起她,但是他也活该,这本来就是他的报应,挣不脱躲不开,只能任由记忆和愧疚拖进黑暗的牢笼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黑暗将他心里仅剩的光明吞噬,彻底融入黑暗,彻底失去希望,彻底接受。但是他不愿意失去和妥协,因为,那一丝的希望开始像活跃的火苗跃出他的心里,处在他的生活里。
就像刚刚那个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
担心她会受伤,担心她会变成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许念之,担心她也会躺在那里,静静的……大概只是担心罢了,但是,为什么要对她发火?
想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大概那是害怕,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朋友甚至是可以随时交心的人不能就这么在他眼前就这么失去。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陌阳?”
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山,走到临海的酒楼。苏茗站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多久了,大概是一直看着她发呆。
“嗯?”陌阳有些迷惘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眼神慢慢聚焦。
“你有点不在状态。”苏茗早就看出她的反常。
陌阳最终还是打算问问苏茗:“为什么一个人会向你发火呢?或者变了个人似的?”
苏茗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异样,然后笑起来:“嗯?发火?男人吗?”
“嗯。”陌阳一脸求学的样子让苏茗哭笑不得。
这孩子涉世未深,而且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就是从比她稍稍有些经验的苏茗那里学习一些做人的小道理大故事。对任何东西她都是好奇的,什么都愿意去学,而对于苏茗来说最难搞的就是她的好奇。
“一个男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一个女人发火?”苏茗问。
陌阳想了想刚刚许念和冷冷的样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情况有很多种,要看两人的亲密度如何。如果只是一面之交的普通朋友那应该是他从哪里听到了有关于你的事改变了对你的看法,容易将你代入一个很糟糕的角色吧。如果是亲密一点的朋友,那很有可能是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你正好做了一些他不喜欢的事,唔,踩到他尾巴了。如果是亲密的恋人,那么……”
苏茗说道一半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目光有点呆滞。
“是什么?”陌阳轻轻地拍了拍苏茗的肩。
轻拍将苏茗拉回现实。苏茗笑了笑:“是太在乎了吧。”
陌阳看着苏茗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张笑脸很熟悉,但是此时她的笑脸似乎与刚认识她时有所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和事实令她背负了很多。但是陌阳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心里应该住了一个人。刚认识她时她的笑是青春的,现在她的笑容随时伴着一点惹人留怜的无奈和忧伤。
陌阳曾从母亲留下的日记里见过这样的话——心里的那个人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人,那么,该多心疼。
苏茗大概心里也住了一个人,她知道,从前是苏茗自己,现在还是吗?
在陌阳晃神的一刹那,苏茗依旧回到正常,朝她笑笑走进小酒楼。
到底是什么呢?
她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些事情就在自己眼前,但是似乎被什么盖住了,就是让她发现。蛰伏在她眼底,伺机而动,大概惊天动地才是那东西的目的。
她甩了甩脑袋,停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慢慢踱进小酒楼。
在陌阳走进小酒楼之后,二楼正对着门口台阶的竹窗里面伸出一直白皙修长的手,虚虚掩上原本开着的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