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书走到公主面前,她秋霜一般的脸上,倒看不出怒色,只是冰冷的令人胆寒。再看着森然的仇孤鹰,感受到四周都是阴冷凶狠的目光,想起了师父讲的故事,小羊陷在了狼群里,被撕咬着,可不就是自己现在这种境况。他悠长的叹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忽然感到从所未有过的迷茫和巨大的孤独感,在这座魔窟里,只有润婼是他唯一的安慰,为了这一丝温暖,他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后背那种痛,忽然袭来,让本来强自支撑的文玉书,哼都未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意识略有恢复后,最先感觉到的是,双手被吊在两根铁链上,双脚捆在两根柱子上,心下一慌,用力挣脱,叮当的铁链声中,夹着一声冷哼。文玉书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这是一间牢房,琳琅满目的各种刑具在风中飘飘荡荡,眉间刑具上都血污狼藉,腐败味让文玉书的心抽搐痉挛。矿大空旷的牢房内,围着好几十人,其中魔城七煞并排站着,公主也在,当先的是坐在金龙巨椅上的仇孤鹰。及距离观看时,更清晰的看到,他似乎更威猛、更暴力一些,眼睛里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是铺天盖地的怨愤,文玉书的心发冷,他知道,这个人如同猛恶的狮子,随时会一口咬断自己的咽喉。
文玉书的伤未被包扎,稍微一动,还在泊泊流血,他有气无力,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润婼呢?你们放了她了吗?”
仇孤鹰因恨而狠,声音里都是满满的怨煞:“放了她?哼,因为你险些毁了我几十年苦心经营的皇城,又因你损失了我几百人的将士,她纵然死一百次一千次,也偿还不了你欠我的债。”
文玉书急道:“这事与她无关,她全不知情。所有事都因我一人而起,你有什么怨恨,尽管冲我发泄就是,我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你莫要伤害她。”
仇孤鹰道:“我可以不动她,也可以放了你,但你得为我做件事,如果你答应了,我既往不咎,立刻放你们走。”
文玉书问道:“什么事?”
仇孤鹰道:“你把藏宝图给我,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其实,文玉书早就猜到了,除了藏宝图,自己毫无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他摇摇头:“藏宝图已然丢失,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仇孤鹰道:“你脑子里有,我要几张,你都应该给我画得出来。”
文玉书沉默半响,仍然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你。”
仇孤鹰狂怒道:“你不想救林润婼了吗?她的命还抵不上一张藏宝图吗?”
文玉书痛苦的摇头:“此时真的与她毫无关系,你也是一代枭雄,何苦为难一个孩子?你恨的人是我,应该对付的人也是我,我才是你真正的债主。”
仇孤鹰的眼里火光冲天:“好,那我就招呼你好了,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拿过来。”
一人太监打扮的人应了一声,托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仇孤鹰从里面取出一物事,巴掌般大小,竟已黄金打造,金灿灿,光闪闪,颇有重量。而这块金砖竟精雕细刻着一只神容狰狞的鬼面,凶恶丑陋,两颗尖利的獠牙后,铸这螺旋纹的把,这怪模怪样的物事竟然是一把锁。
仇孤鹰把玩这这把锁,道:“这把锁名叫刻骨铭心拘魂锁,是二十年前找天下最有名的锁匠打造的,是给我那罪该万死的逆徒周固准备的,没成想,这斯竟死在你师父手里,没能看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样子,让我遗恨终身。今天用在了你的身上,也算是还了你师父欠我的债!”
文玉书竟然笑了,这个人的心理该有多扭曲:“我师父也算是帮你报了仇,你不念恩情,反而恨他,岂不是太恩将仇报了。”
仇孤鹰红岛:“你懂什么?周固夺我霸业,害我身残,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而你师父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杀了他,我一腔的恨怎么消解?我一生都会被这种恨折磨着,不得宣泄,我怎么能不恨他?”
文玉书看见他疯狂的样子,心里也不仅害怕,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一个魔鬼,他恨尽天下之人,一颗心着了火,只想着毁灭。
仇孤鹰对身边两个壮汉道:“去把他胸骨锁上。”他看着文玉书狞笑道:“胸骨被锁的滋味,你一定会很享受,他会让你一呼一吸之间,都痛入骨髓,每时每刻都受尽蚀骨之痛。那真的是刻骨铭心,你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文玉书看着他,在看看那把拘魂锁,虽然心也在发抖,却慢慢的摇摇头。
仇孤鹰叫着:“把他锁起来。慢着。菲儿,你先把蛊虫取出来。”
仇明菲应了一声,到得文玉书背后,撕开他的衣服,雪白的背上竟然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红包。她拿出匕首剜向红包。动作粗暴,只疼得文玉书哼了一声。似乎感觉她的手伸进了皮肉,好似抓住什么,用力一拉,文玉书大叫一声,就好像筋被她连皮带肉的生生抽了出来。
仇明菲道:“父亲,可以了。”
仇孤鹰点头对大汉道:“去吧。”
文玉书已疼得神魂游离,眼冒金星,又见两个壮汉过来,将自己的衣服撕开,露出胸膛。一个人在胸口上点点,找准位置,竟生生将锁把刺了进去。文玉书咬牙闷哼了一声,脸色骤变。那个人手不停,用力的勾拉,在胸膛里盲目转动,似乎迷路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文玉书的脸已泛青,身体抖得如怒涛上的孤舟。因为锁把染血,很是滑腻,竟不能从身体里穿出,经过几次失败之后,还是决定用匕首把皮肉刺穿,锁把才总算出来,锁上,好像还有密码。他们若无其事的做着这一切,仿佛锁的只是一扇普通的门,面对文玉书被折磨得浑身冰冷、嘴咬的鲜血淋淋浑然不觉。
看着文玉书汗水不断从惨白的脸上流淌,而血液顺着螺旋沟流进鬼面的獠牙,片刻就形成了两条血线。仇孤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似乎做了一件很舒心的事轻松而愉悦:“这把锁暗藏机关,妄图开启,机璜打开,会有三十六跟金针射进你的五脏六腑。所以,没有我,你就一辈子都带着它吧。可如果你答应把藏宝图给我,我马上就把它取下来。”
文玉书脑中轰鸣,眼前恍惚,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鬼面上,更显凄决。
文玉书看着仇孤鹰的脸渐渐模糊成一团,依然倔强的摇摇头。
仇孤鹰吩咐把他松开,文玉书身子一沉,向下倒去,他勉强扶着柱子,胸口的剧痛,使他没有半分力气,摔在地上。望着棚顶,痛到没有了思想。胸口上如压着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神开始涣散,神志开始迷离,他想站起来,但微微一动,似乎全身的骨头顷刻碎裂,哼了一声,就此昏了过去。
好累好累,文玉书在茫茫无边的荒原上奔跑,跑到筋疲力尽,仍不肯停下,后面都是丑陋凶狠的怪兽,追着他,啃咬他,撕扯着他。疼,他想大声的呼喊,喉咙里却像着了火,发不出半点声音,于是,他跌进了更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向下坠去,似乎永不见底。
不知过了多久,文玉书才有了一点点意识,他顺着这条线一样的路,努力攀爬,寻找迷失在苦海里的自己。终于,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缕阳光,正暖暖的照在身上。
“你醒啦?”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文玉书宁定心神,寻找那是谁。终于一张圆圆的少女脸蛋凑到眼前,明目皓齿,清纯美丽,梳着两条小辫,正看着文玉书愉快的笑。
文玉书艰难的开口,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个小女孩忙道:“你都昏迷三天了,一直发烧,嗓子可能都哑了,就先不要说话了。”红通通圆圆的小脸上,挂上了不忍之色。
文玉书嗓子干涩的难受,口渴的如同久未下雨的荒田,渴望水源的灌溉。小姑娘总算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过去倒了水过来,拿小勺慢慢的喂进文玉书的嘴里,嘴里好苦,水进入嘴里,一路疼到胸口,喉咙更像刀割一般。
笑姑娘拿手帕擦干他干裂的嘴唇,叹道:“你怎么得罪老皇爷了,他才会这么对你?”
文玉书精神好了许多,想冲她笑笑,肉皮酸痛到僵硬的展不开:“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叫阑儿。公主说在一个星夜阑珊的晚上捡到的我,所以叫我阑儿。”
“阑儿!好名字。”
阑儿抿嘴笑道:“我们公主不仅救了我,还养大我,给我取名字,我这辈子都要服侍公主。”
文玉书眼前出现那个清冷绝艳的女子,原来在孤傲狂野的背后,她也有着一颗仁慈的心:“你们公主叫什么名字?”
阑儿是个很开朗很喜欢说话的女孩子,尤其看到文玉书这几天受尽苦楚,更想多说话分散些他的痛楚,见他发问,自然乐于回答:“她叫仇明菲,老皇爷对她可宠爱呢。公子,你刚醒过来,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先去给你把燕窝粥端来。”也不等文玉书回应,就蹦跳着跑出去了。
痛,由胸口一点,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延伸、扩散。文玉书牙齿咬的咯嘣嘣直响,真的在呼吸之间,痛得无法承受了。
阑儿端来了燕窝粥,但文玉书痛得死去活来,根本无心饮食,把她吓得不轻:“吃些东西,或许会好些!”
文玉书摆手:“阑儿,你出去吧,不要看我这个样子。”
阑儿放下碗,拿出丝帕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我不出去,公主吩咐我在这里照顾你的,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吧,我不怕。”
血,迅速透湿了衣衫。阑儿急忙帮他止血,可锁把下的伤口无法包扎,血注定流个不停。阑儿急的直跺脚道:“怎么办啊,根本没办法止血,这样下去,血一定会流干的。”
文玉书疲惫的眼睛都已合上,低声道:“你可以点我檀中穴止血。”
阑儿道:“可我不会武功啊。”
文玉书闭上双眼,微微笑了笑:“没事了,我要睡一觉,你先出去吧阑儿。”
阑儿看他又似要昏迷,忙道:“公子,你别睡了,再睡,我怕你醒不过来了。”
文玉书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会的,大哥哥只是太累了,睡一下就好。”
阑儿转身跑出去,门外传来她的声音:“我去找公主。”
文玉书真想睡去,这样就不会感知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但,那种痛,却霸道到时时刺激他的神经,在疲累不堪的状态下,也能保持清醒。
公主仇明菲终于还是来了,文玉书的脸色发紫,和她身着的衣服几乎成了一个颜色。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长长睫毛覆盖下的双目,失去了往日光彩,虚弱到几乎没有了呼吸的力气。
见此情景,仇明菲也有了一些紧张,“把水拿过来。”阑儿忙去拿过水杯。
“把他扶起来。”阑儿小心翼翼的把文玉书扶起来,靠在怀里。仇明菲从怀里取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放进文玉书嘴里,又给他喂些水。才吩咐阑儿放好文玉书,那药丸入口即化,借着温水,润进了肚子里。
阑儿问道:“公主,您给他吃的什么呀?”
仇明菲看着文玉书,道:“是养心丹。”
阑儿仿佛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公子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了?”
仇明菲瞪着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要看着他,一旦有情况,快点告诉我就是了。”
阑儿忙低头道:“是,公主!”
仇明菲点了文玉书胸口檀中穴,走了出去,屋里到处飞扬着她带来的芳香。
这几天,文玉书的情况略有好转,那是因为,阑儿动不动就跑去找仇明菲,添油加醋的把文玉书的伤情夸大其词,以至于,仇明菲不断的把一些灵丹妙药塞进文玉书的嘴里,其中,止痛药,减轻了文玉书很多痛苦,精神自然就渐渐好了起来。
阑儿为了让文玉书开心,总是给他讲一些江湖中的故事,虽然都是听说来的,但她口才极好,说的有声有色,文玉书被她逗得经常会开怀一笑。
因为说的太多太快,她所知道的,不知不觉就讲完了,但她现在很依恋文玉书迷人的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她翻出公主的老底,但说之前,她还是很郑重的告诫文玉书:“听过就算了,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否则,你会害死我的。”
文玉书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几日来,已经习惯了她的故弄玄虚,笑了笑:“好,我保证不说。”
阑儿左右看看无人,这才神秘的道:“你知道我们公主是谁吗?”
文玉书微微皱眉:“是谁啊?”他倒不是存心哄着阑儿玩,他一直认为公主是个有故事的人。阑儿,马上要解开她的神秘面纱,这使得文玉书都微微有些紧张。
阑儿道:“你看我们公主美不美?”
文玉书都不得不承认:“美!”
阑儿一撇嘴,一脸的得意之色:“那当然了,我们公主可是二十年前,江湖中鼎鼎有名的第一大美人呢?”
文玉书咋舌:“二十年前?那你的公主今年多大年纪了?”
阑儿搔头道:“这倒不清楚,只是,我们公主驻颜有道,永远都像十八岁一般美丽动人。”
文玉书不仅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
阑儿见他又笑了,痴痴道:“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文玉书笑道:“阑儿笑起来也好看。”
阑儿有些兴奋,圆圆的脸蛋,明媚的如同阳光:“你一定不知道,在当初的江湖中,有两大美女,北野南柔,北野就是我们公主,南柔就是江南第一美女百里柔。据说,当时,天下男子无不想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文玉书又不仅嫣尔,这都是谁帮她吹出来的,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仇明菲却实美得不像话。
阑儿忽地黯然道:“可是,别的男人想看一眼都不得的两个女人,竟然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心里居然惦记着别的女人,而那个女人眼里却只有他的师兄曾怀远,你说气不气人?”
如同晴天霹雳,文玉书惊道:“你说什么,曾怀远与这些人有何关系?”
阑儿叹道:“这也是三年前,公主喝醉了,对我说过的,她和百里柔同时爱上了翩翩公子公孙云鹤。可是,公孙云鹤只是在逢场作戏,对她们毫无情义,一心只爱着他的师妹文慈心。偏偏天意弄人,别人想要要不到的,文慈心竟不屑一顾,只对她的师兄曾怀远另眼相待。和曾怀远两情相悦,如胶似蜜。好乱啊,公主当时说的时候,我的头都大了,几年了,我才能把这关系理清。”
文玉书的脸苍白:“后来呢?”
阑儿道:“后来,他们师门发生变故,文慈心从此下落不明,曾怀远天南海北的寻找了她好多年,都没有消息,恐怕是那次劫难中,香消玉殒了吧?”
她等着文玉书的反应,可半天没有动静,抬头见他呆若木鸡,吓了一跳,忙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听了这些,也为我家公主抱不平?”
文玉书心里凄凄慌慌,这么多年了,自己才了解师父。才知道他为何总是在任何一所地方,失魂落魄的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因为那里有师姑的影子。才知道他的萧声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幽怨和悲凉,原来,他在思念师姑,更或许是在凭吊师姑。师父心里究竟有多苦?自己陪在他身边十年,知道他不快乐,却不知道,他为情苦,苦海无边,而他根本就不打算上岸。一时间,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自责与心疼,喃喃着:“师父!师父!”汗水黄豆般渗了满脸。
阑儿惊慌失措:“公子,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
“因为你的故事太感人了。”艳罗刹姚牡丹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