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至，万民皆伏，子山守备及暮军将士将祭祖高台圈在其中，两队骑兵在场内随侍待命，以防宵小****。
高台高耸入云，阶取九五之数，此阶唯有皇帝方可踏完，在阶梯的八五、七五之处，皆有两个九尺见方的小平台，用以皇室中人及皇亲国戚祭拜，今年祭祖能走这趟台阶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晋王之子穆习和身为皇亲的墨清了，他们二人只能止步七五，再上一阶却是没人踏的。
方牧牵着文四，在这空前的盛况中显得微不足道。皇帝已在阶前等候，身后站着一席正装的穆习。
“站住，今日是年祭大典，容不得你胡闹，速速退去。”出声的是施泰，那日被方牧的一番作为骇的不轻，虽说余威尚在，但今日着实闹不得，不然这满场的脑袋都砍了也抵不上这乱子。
方牧看着拦在前方的施泰，脸上突然带上了笑容，他俯身一礼道，“谢将军了，只是今日不是方某无礼，将军还是退下吧，若是误了吉时，你我都担待不起。”
施泰心里一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场内只有祭拜的皇亲可入，你一个教书先生凑什么热闹，若不速速退下，可别怪我行护卫之责。”
此时他们的对话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四周的镇民多是认识方牧的，望见方牧欲入祭台，也是吃惊不小。
“方先生怎么也来了...历年祭祖他可都没来过啊。”
“谁知道呢，不过，那不是小四吗，小四怎么也跟来了。”
“方先生是想进祭台吗，怎么这么糊涂，今日闹出乱子可就不好收拾啦。”
“......”
听见附近的议论声愈来愈大，施泰心里也急的不行，若是碍了皇上祭祖...
墨清注视方牧良久，方才上前一步道“施将军退下吧，我是皇亲，要进去祭拜的。”她知道方牧的打算，虽说这对方牧毫无意义，但对小四来说，这一步，无异于迈入一条不归路。
施泰见来人是墨清，心里顿时打了鼓，今天这一个个是怎么回事，都不用脑子吗？
“墨将军是皇亲自然可以过去，只是方牧还有这小子......”
“让开吧，他说得没错，误了吉时，你担待不起。放心，出了事推给我就好。”墨清没等他把话说完，出声宽慰道。
“这...好吧，把路让开。”施泰略一思量，让开了道路。
场内百姓看见这一幕，无不惊感莫名。
“我就说吧，方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这等品相才貌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俗人。”
“是啊是啊，不过...方先生真是皇亲？”
“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用着急，待会看方先生迈几步阶不就行了。”
方牧牵着文四，身后跟着墨清，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祭台。穆习见逐渐靠近的三人，眼神颇多不屑，虽说他知道些家族秘辛，但这些却让他对方牧更加恨之入骨。
终于，三人来到皇帝身后，方牧松开了手，俯身在文四耳畔说了些什么。
“吉时已到，祭典开始！”
一声高呼自场外传来，在场的士兵听闻号令，仰天高呼，百姓闻声而跪，伏在这放肆的咆哮中。声声长啸震天彻地，往年只有常备军进行此项，此次三军皆至，声响自然不是一般的大。
青以武立国，故祭祖从不用礼器乐典，便是这九声长啸祭奠祖先。
声停礼毕，皇帝扫过四袖，迈步入阶。墨清、穆习、文四则同阶而后，方牧却是没有踏上去。
场内众人见方牧没有跟上，无不感到诧异，这方先生却不是皇亲国戚？那文四又是如何上去的？
他们猜测的倒是没错，自从九年前方牧带文四来到这青镇，没人认为他们不是父子，虽说姓氏不同，但这二人神态语气，行为举止简直一模一样。随着年岁越来越大，那文四更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方牧。原以为这对父子在朝廷里有什么秘辛，此时看来...
今天的风刮得有些厉害，台上的旌旗扬的振奋人心。皇帝周身金龙被风舞的如同活过来一般，腾空飞舞之际，声声龙吼直入九霄，这风，却吹得更大了。
“今天的风怎的这般厉害，秋老虎也没这般凶猛啊。”
“是啊，你看台上的文四公子，不会被风吹下来吧。”
风大了，方牧却笑了起来，台上的文四，身子娇小如秋后麦秆，随时有可能被这大风吹落，明显大一号的长衫在这等风力下给他带去不少负担。但是，他每一步都迈得很稳，身子虽然矮小却挺拔非常，如同初春的树芽，经受着洗礼。
方牧知道，九年前的续曲，在这一刻，才算是拉开序幕。
“放心吧小四，没人会比你更合适。”
终于，四人来到了阶梯的七分之处，墨清穆习停了下来，分立两边高台。皇帝继续迈步，文四依旧跟着，两手抻在袖中，一袭长衫拉出去好远。
如果皇帝回过头，就会发现文四此时面色煞白，他咬紧牙关，顶着扑面而来的剧风，重重的踩在这高耸的阶梯上。方牧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倒也是，谁又敢说我们不是父子呢。
突然，又是一阵强风吹来，它好似愤怒这个娃娃如此自不量力，敢于挑战它的权威。文四终究没能挺住，脚下一个趔趄趴在了台阶上，台下的人无不为之揪一把汗，此时他的身份已然无关紧要，便是这份坚毅，牵了多少人的心神。
文四爬了起来，也不管脸上磕破的伤口印出的血痕，他拍了拍袖口，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再次挺起身子，踩上眼前的阶梯。
只是，这风似是有意刁难，强烈的风力吹去了文四的外衫，吹散了他的发鬓。文思应声倒地，身子不受控制的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引得下方不少人惊呼出声，还好墨清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停了他的身子。墨清眼里满是不忍疼惜之色，刚想把他搀扶起来，却被文四摆手拒绝。
“谢谢姨娘，文四可以的。”
说着，他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摸起地上的玉冠，将满头散发扎了起来，全然不顾伤口涌出的鲜血。他扫了扫袖口，又一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挺直身子，抬脚迈了上去。
先生说过，何人遵何规，其位行其事。士子有骨，挺而不屈。士子有骨，衣不染秽。士子有骨，为一人而跪苍生。
皇帝停了下来，文四也停了下来，八五右台，皇子之所。
那个年近三十的大青皇帝站在高台上，俯瞰社稷。
“苍天可感，苍生我佑！”穆沄把祭台上的皇冕取下，缓缓戴在头上，继而一把抽出天子剑。此时乌云蔽日，风声大作，雷声翻滚咆吼之际，甘霖微降。
“今，吾穆家后人穆沄，承天之责，秉祖之训，以吾血蕴四海，以吾肉养万民，心血之誓，苍天可感，万民所请，苍生我佑！”话毕，一剑划过手心，涌出的鲜血被风雨挥散出去，染出了些许肃穆。
此时雨势迅猛，雷声叱咤。百姓还没从这天生异象中反应过来时，数声巨响从山麓那边传来，震的山体微微动荡。
“护驾，护驾，快去保护陛下。”
王大人打眼一看，立即出声道，这次的乱子可不小。
四周将士听闻此呼，立即靠向高台，守卫皇上。四周围观的百姓却闹作一团，有人要刺杀皇帝？
慢慢的，维持百姓秩序的官兵再也无力顾暇，尽皆后退至高台外，时刻警醒着。
皇帝从容不迫的收了天子剑，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方牧被困在兵将之中，看着随皇帝走下的文四，眼中笑意更盛。
穆沄，这盘棋既然已经开始，你我，已然左右不了。
“杀了皇帝，吾等儿郎风光回乡。”
“杀了皇帝！”
一声声高喝从百姓之中传了出来，但见不少人取出了事先藏匿的刀剑，冲向守卫皇帝的兵士，双方顿时杀作一团。
不少百姓被这一幕吓傻了，刚刚还和自己一起看热闹的平头老百姓，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刺客，看这阵势人数还不少。拥乱的平民挤作一团朝山下跑去，平台之上，只剩下了刺客及护卫。
双方混战良久，墨清担心方牧伤势，时刻护卫在侧，不敢出击。皇帝拔出天子剑，胆敢近身的刺客，尽皆一剑而亡。
鲜血伴随着大雨洒得到处都是，血水模糊着人的视线，不觉间，整个祭祖天台就如人间地狱一般，尸横遍野。
文四拨开了墨清挡在他眼前的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眼里，惨叫和热血渲染的不是悲壮，而是可笑，这一场可笑的闹剧。
终于，刺客死了个干净，侍卫也所剩无几。方才还人群鼎盛的祭祖大典，此时站着的，却没几个。
皇帝收了天子剑，龙袍上沾了不少血渍，却没有一处是他自己的。他回身看向方牧，后者却面带微笑，对这满地的死尸，躬身一礼。
“你满意了？”皇上开口道。
墨清身子一颤，她的心思被这句问话揪的悬了起来，墨清紧紧盯住方牧，她多希望从后者的嘴里，听到反驳，哪怕...哪怕是狡辩。
方牧笑着摇摇头，“陛下说的，草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就罢了。只是朕很满意，这里面的东西，还是朕的，你，如何取走？”
没等方牧回话，从天台入口上来两队浴血暮军，领头的，方牧不曾见过，他身侧医师打扮的青年，倒是给放牧留下过印象。
“末将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那两队士兵单膝叩首。
皇上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没来由的一句质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请问将军，山下，亦有匪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