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最后一科《文选》考完后,蒲柳耷拉着脑袋,从教室走出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浑浑噩噩的四天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自我折磨的第一学期,脱皮掉肉的第一学期终于挺过来了——忍着煎熬,受着孤独,苦苦挣扎了整整一学期,现在终于熬到了收获的季节,“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蒲柳虔诚地祈祷着。
总的来说,蒲柳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只是《现代汉语》考得有些不大合乎心愿。有一道题由于自己想的过于复杂,反而做错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许是他太渴望成功了。一个学期地狱般的日子,没有欢笑,没有空闲,没有了一切……本来第一学期是大家相知相识的时间,应该和同学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互相增进了解。但这一切蒲柳都失掉了,永远失掉了。蒲柳忽然觉得自己成天形影相吊、孑然一身有些悲哀,他的鼻子一阵发酸,泪水差点儿涌出眼眶。但是蒲柳强行忍住了,王灵犀曾对他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蒲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每一科考试下来的时候,蒲柳总是躲在外面,他等到大家把考下来的题讨论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回到宿舍,他怕和别人对过答案会影响自己的情绪,影响自己后面其他各科的答卷。他不敢奢望独占鳌头,但是他清楚自己失败不起,这几天暂且麻痹一下自己,就暂且把“杭州”当作“汴州”吧。
宿舍里已经收拾得乱糟糟一片,地上的废纸、垃圾铺成厚厚的一层,明天都要走了也没有人打扫,一片狼藉的景象。由于他们放假后,学校的函授学员又要进来占用宿舍,因此,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统一放置,男生楼上的东西都要搬到女生宿舍。封逸家在南边,早在中午的时候,封逸就把东西全搬到女生宿舍了,他准备坐晚上的火车回家。
大家都一个学期没有回家,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远离父母到远方求学读书,每一个人现在都归心似箭,都渴望与家人团聚。封逸这几天老想到家里那五间坐北朝南的平房,想到大门外的那棵老椿树,想到家里果库中那诱人的红富士,想到了父亲、母亲、奶奶,甚至想到了爷爷坟旁大树上那个早已没有鸟儿的老鸹窝。因此,每天在空闲的时候,他总是在不停地计算回家的时间,从七十二小时,到四十八小时,再到二十四小时……墙上的大钟表依然像往常一样不知疲倦一分一分地走过,但是封逸老觉得钟表走得太慢,他恨不得把指针多拨几圈。最后的一天,他简直等不及了,下午《文选》他胡乱做了一遍,便稀里糊涂地交了卷,他已经没有心思答卷了,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回家。
封逸这会儿正帮着其他室友收拾东西,顺便和大家扯着闲话。霍朗的家在宿舍中比谁的家都近,他正忙着绑被褥,准备下午坐汽车直接回家,看见蒲柳刚从宿舍走进来,便叫了一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搭个手,帮我绑一下被褥。”
蒲柳随手把《文选》书扔上床,忙着帮霍朗收拾起来。蒲柳的东西一件也没有收拾,这几天忙着考试,床上和柜子里都拉扯得乱糟糟的。两套校服都穿的不成样子,现在也没有干净的可换,只能将就着穿着脏衣服回家了。
蒲柳这会儿头昏得特别厉害。这个学期以来,他的头总是不时地隐隐作痛,特别是有时连续看几小时书,或是题难做不出来一着急便疼得厉害。这几天每一科考下来,头都疼得厉害,好在自己有以前复习下的“家底”,才不至于全线崩溃。帮霍朗绑好被褥,蒲柳匆匆爬上自己的床铺倒头就睡。
大家在忙着收拾整理宿舍里的东西,一片忙碌的景象。霍朗刚准备向肩上扛绑好的被褥,封逸急忙走过去,拍了一下霍朗的肩膀,然后对着霍朗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两个人相视一笑,抬起被褥走出门去。白杨忙着把柜子顶上的书箱向下搬,人高马大的萧勇站在凳子上接着白杨递下来的箱子,随手又递给了站在地上的郝爽。荆明这会儿正忙着收拾橱柜里各人的碗筷,向一个大塑料袋中装。姚远忙着收拾自己床头上那胡乱丢成一堆的书。宿舍中洋溢着欢快和谐的气氛。
忽然,站在柜顶的白杨低低地打了一个口哨,他把中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下,指了指睡在床上的蒲柳。蒲柳这会儿睡得很沉很沉,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胸口一起一伏的。大家都不由地放慢了速度,尽量避免弄出大的声响。萧勇攀上床去,拉开被子轻轻盖在蒲柳的身上。他本来准备刮一下蒲柳的鼻子,可是看蒲柳熟睡时那张疲倦的娃娃脸,他不忍心打扰蒲柳,慢慢溜下了床去。
生活委员白杨今天的事可特别的多,下午刚考完试,老班就叫他和荆明把班中的凳子和教务处交代清楚。然后又吩咐他俩晚上算一下班中这一学期的班费开支。由于荆明临时有事,白杨把宿舍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后,便急匆匆向老班办公室走去。由于班费都是些零七碎八的小数目,因此特别的难算,一不小心就出错了。白杨和老班算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吧,谢天谢地,总算搞清楚了。
算完账,白杨匆匆赶回宿舍,他准备今晚和室友们好好闹腾闹腾。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门,宿舍中只睡着蒲柳一个人。白杨没有叫醒他,应该让他再睡会儿,白杨想。他瞥见地上还有蒲柳的一箱子书。蒲柳家离学校比较远,明天早上起来又要忙着绑铺盖,收拾柜子,一定忙得不可开交,白杨决定把蒲柳的这箱子书先送过去。
霍朗和封逸大概已经走了,荆明也临时有事出去了,剩下姚远、郝爽和萧勇都跑哪去了,白杨抱着书箱边走边想。还没进女生的宿舍,就听见萧勇那爽朗的笑声。这些家伙,都躲在这里享清闲。
郝爽再兴致勃勃地大声说着什么,不时地引着女同胞一阵欢笑声。姚远坐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白杨四平八稳地坐在床上甩着扑克。萧勇站在地上又做起了参谋,这会儿不知为什么又和白杨大声争论起来……欢乐的时间过得总是特别的快。姚远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用手忙拍了拍嘴。“该休息了,明天都要回家上路了。”姚远小声对郝爽说。
郝爽这才注意到大伙儿都有了倦意,他看看表,十点多了,该休息了。他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大家休息,明天祝大家一路顺风。”说罢,郝爽站起来走出了门,姚远站起来笑了笑,表示了一下打扰的歉意也出去了,参谋做的正起劲的萧勇一看郝爽和姚远都出了门,便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嚷道:“狼追上你们了,等会儿。”便大踏步冲出门去。
白杨正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室友们一个个鱼贯而出,顿时也着了急,赶忙溜下床搭拉着鞋抱了一下拳,边走边说:“打扰了。”他的慌忙样立刻招来女同胞一阵笑声。
刚奔出门正忙着系鞋带的白杨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叫他。是王灵犀的声音,这个高傲的公主也有求人的时候,白杨想。王灵犀好像犹豫了一下又急走了几步,她咬了咬嘴唇,顿了顿,低声说:“我知道蒲柳最信任你,他曾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楼道里空荡荡的,狭长的走廊里只有路灯发出暗黄的微光,王灵犀又迟疑了一会儿,使劲咬了咬嘴唇,好像要下什么决心似的,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今晚怎么没见他,他今天没有回去吧?我知道他家很远,他今天回不去,那么,他上哪了?”
白杨刚准备说蒲柳很累很累,他正在宿舍中休息,但不知什么原因,白杨没有说,也许他觉得没有必要说,因为他相信王灵犀一定知道。
王灵犀就那样一动不动、呆呆地站在楼道里,修长的身影洒在狭长狭长的楼道里,微黄的灯光映衬着她白皙恬静的脸,白杨竟一下子看呆了。忽然,王灵犀又悠悠地说:“劳烦你把这个交给他。”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白杨没有接,不知怎地,在他的眼里,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很美……
王灵犀抬起头,她看见白杨呆呆地望着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脸霎时间红到耳根,她赌气般地将信封向白杨手中一塞,说了一声谢,便转身闪进了宿舍。
“什么东西?”躲在楼道边的萧勇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白杨小心翼翼地把信封装进衣兜,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