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寒冷,城里的大小各个机关都开始烧起锅炉取暖了。本来就非常糟糕的空气愈加显得混浊不堪。后山上树木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干瘦的树枝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烟子。一不留心碰一下,便是油黑的一片。
冬日的太阳总是出来的很迟很迟,像个慵懒的老太婆,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倚在半空。天空中总是灰蒙蒙的一片,成天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这个周以来,大家都开始拼命地复习。毕竟这是入学的第一次正式考试,每个人都不敢怠慢,都想考一个好的成绩来证明一下自己。姚远当然也挺想尝尝“独占鳌头”的滋味,毕竟自己初中时候也不是吃素的,他心里想。
师范的课程分类很多,如果要想取得一个好成绩,就必须学好每一门课。不像初中那样,只要学好几门主课就可以了。这个周成天复习搞得姚远头脑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盼到了星期五,下午姚远匆匆吃了晚饭,准备上后山转转调节一下。
刚入学那阵子,班里排过名次,但是姚远清楚班中的每一个人都互相不服。尽管在中专考试中,大家用的是同一份试题,但由于各个县上教育水平以及其他一系列原因,每个县上的中考录取分数都不同。“难道录取分数高的人都比录取分数低的人智商高吗?不见得吧!也许都是些高分低能儿。”北边县上的同胞经常以这样特有的方法抨击录取分数比自己县高的南边县上的同学。
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那次排的名次在很大程度上并不能反映出什么。至少,在姚远看来,那次排名次完全没有多大的必要,只是害苦了像蒲柳那样即好强又偏爱钻死牛角尖的人。姚远真为这位小老乡叫冤。
虽然经过大半个学期的磨合,大家平日都能在一起畅所欲言、谈天说地了,宿舍里也不像初来时那样死般寂静,但是姚远总觉得在这欢笑的背后弥漫着浓烈的竞争气息。无论是平日里爱说笑的郝爽,还是粗手大脚的萧勇,在学习上他们都是一丝不苟的。就连平时有事没事倒头就睡的霍朗这个周也行动起来,每天晚上和上铺的蒲柳是宿舍中吹蜡最迟的两个。毕竟大家都是经过筛选出来的,也同姚远一样没有一个吃素的。
蒲柳其实并不笨,虽然这位小老乡入学在班上排名倒数第一,但是姚远清楚宿舍最有潜力的要数蒲柳了。姚远挺佩服蒲柳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从开学到现在,蒲柳每天都一声不响地抱着课本,每时每刻,无论干什么,总是书不离身。“呆子,呆子。”姚远总是这样评价蒲柳。
师范的课本没有相匹配的辅导书,但蒲柳从书店买回来高一的各种辅导书,每天总是不知疲倦地做着。姚远也曾借看过,辅导书上面的习题要比他们学的知识深得多、难得多。于是,他便对这些辅导书兴趣索然了,仅仅为了应付师范的考试,没有必要做这些辅导书,做也是白费脑筋、白搭,没有什么效果,就像霍朗那句口头禅“既不省时又不省力,而且不经济实惠的事,他从来不做。”师范毕竟不是高中,师范要的是全面发展,要的是合格的小学教师,学那么多高中的知识干嘛,孙悟空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有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奔来奔去三年之后还不是个乡村“臭老九”。
傻瓜!白痴!
还在做你的大学“黄粱美梦”,该醒醒了,进了什么庙就应求什么签。姚远这个时候总是嘲讽蒲柳,但姚远其实自己心里最清楚,打心窝里说,他这无非都是一些气话,都是蒲柳的那些高中辅导书勾出来的气话。
“高中,高中!”姚远边走边轻声念叨着。谁不想上市里的重点高中,谁不想考大学。平日里宿舍中每谈起中考的志愿时,谁不唉声叹气,可谁又有什么办法。虽然大家都没有白杨那么苦,但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又比谁家强多少,宽裕多少?大家上师范不就是为图个省钱,早参加工作吗。市里的高中离师范学校并不远,从师范坐公共汽车进城时,在高中的校门口有一个站点。每次姚远坐车进城路过高中校园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好受。公共汽车停在高中门口时,姚远总觉得时间过余的长,特别是有时上来高中的学生,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劲儿,姚远真羡慕他们,嫉妒他们,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这所校园中的一员,他经常默默地想。刚来的时候,姚远进城总爱穿师范的校服,毕竟自己要在师范度过三年的读书生活,毕竟它是母校的标志,而且校服穿起来也挺合身,挺好看的。每次坐车时他总能或多或少地听到有人说,瞧,那是师范的学生。起先,他听了这话蛮舒服的,而且心中总有一种兴奋劲儿。可是后来,每当公共汽车在高中门口停下的时候,总怕高中的学生上车时那不经意的一瞥,这一瞥,姚远永远也忘不了,他总觉得那些高中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后来,姚远在进城的时候,是绝对不穿校服的。有一次姚远无意中在宿舍中提起,没想到所有的人竟不谋而合了……其实,这是一个悲哀,一个师范生的悲哀。
姚远也慢慢死心了,他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了现实,是没有谁能改变了的。自己是个师范生,一切的高中、一切的大学、一切的幻想,都让他见鬼去吧!就现实一点来说,应该学好师范的每一门课,争一个好成绩,免得自己让自己更失望。姚远一边走着,一边暗暗地下了决心。
“姚远,上哪去?”打球跑得满头大汗的封逸迎面而来。
“噢……”姚远忙抬起头,封逸打断了他的思路,“上后山转转。”他随口应了一句。
“真是文人骚客,游山玩水,‘大文豪’的雅兴挺高的嘛。”封逸一边用手捋了捋头发,打趣他说。
“彼此彼此,老兄不也一样呢,跑得满头大汗,其乐无穷嘛。只不过我们的方式不同,兴趣相异罢了。”
“得了得了,大文豪就是大文豪,咱凡夫俗子口拙,甘拜下风,不和你争辩了。”封逸笑着拍了一下姚远的肩膀,甩了甩头发,拉了拉斜搭在肩上的外衣,拍着篮球潇洒地走了。
这个有女孩般秀气的小伙,在班中人缘挺好,特别是和女孩,好像有一种天生的缘分。他人长得英俊,球又打得好,普通话更是顶呱呱,怪不得平日里一起逛街的时候,老能吸引来女孩青睐的目光。望着封逸潇洒的背影,姚远想。
冬日的太阳好像怕冷似的,总是落得很早很早。远处的宝塔山在暮色的笼罩下,只剩下一个黛黑色的轮廓。后山土坳里居住的人们也开始生火做饭了,一阵阵炊烟随风盘旋而起,姚远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的情景。唉,一切都在变化,转眼间自己已经长这么大了。忽然,他听到一阵背书声,转过一个小土包一看,那边的一个小土坳里,蒲柳正在认真地背着书,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姚远没有打扰这位小老乡,慢慢地从山路绕过去,向学校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