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便是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来的细点，哪知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甚么希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
……
这几天姚远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郭靖黄蓉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迷人，那样的浪漫，那样的隽永……他羡慕郭靖，甚至有些嫉妒，自己和女神怎么就没有那么一段惹眼的爱恋呢。校园的广播每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照班按点响起，但是那依旧字正腔圆的诵读声，再也激不起姚远心中的一丝涟漪。九五级已经离校，姚远的女神也已毕业。开学两个周来，姚远以前天天必去的阅览室至今一次未去；下午雷打不动坐在中院听广播的习惯，好像从未有过。
他彻底地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这个学期教室里装上了电视，姚远就死皮赖脸的成了班上的义务调台员。每天下午六点半，姚远总会准时坐在电视旁边的窗台上，把频道调到陕西电视台630影院。对于学校要求在七点钟统一收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规定，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对于个别同学的反对，他压根就没认真理会。每天当学校七点半关闭电视信号和电源之后，他才极不情愿地离开电视旁边的窗台，回到自己的座位。尽管六点半开始的电影并不能看完，但对于姚远来说，这已经足够，因为好歹这是他每天最乐意干的事。前两天接连播了王祖贤主演的《倩女幽魂》之《妖魔道》和《人间道》，今天晚上是第三部《道道道》，正当姚远歪着头看的入神时，电视中的画面突然间消失，他有些恼火，“谁这么无聊，不是还没到七点半吗，怎么就断电断信号了？”他转过头刚想抱怨几句，一张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脸出现在眼前——政教处的王老师。他这才发现刚才还吵得如同菜市场的教室此刻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随后的过程就变得异常简单和极具程序，政教处狂风暴雨般的训斥——书写深刻触及灵魂的检查——老班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以及苦口婆心的说教……当然还有630影院的寿终正寝。
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远弟弟，上船来吧！”姚远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一袭小倩装扮，白衣飘逸，长发如缎，身姿婀娜，俏立船畔，脚步轻盈，笑容顾盼，玉手芊嫩，声音清甜——姚远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是她，就是她——芦荟清香，笑靥如花！
姚远伸出手去，尽量伸长——伸长——，可是明明伸在眼前的芊芊玉手，他就是抓不住。忽然，河面上吹起了一阵微风，那小船随波荡漾，悠悠飘向远方，姚远伸出两只手拼命地摇着，想要抓住那只玉手，可是船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水面上洒下了一圈又一圈银铃般的笑声，他高声呼喊——声嘶力竭。
“姚远，姚远，你怎么了？睡胡了？”睡在旁边的白杨大力地摇着双手在空中胡抓乱挖的姚远。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姚远还没有清醒过来，依旧大声呼喊着，“让我去，让我去，她要走了，她都走远了，一会儿我都看不见了。”
“姚远——”啪的一声，白杨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嗯，嗯——怎么了？”姚远一骨碌坐起来，双眼迷茫的四下里望了望，除了白杨床头上传来微弱的烛光外，宿舍里一片漆黑。
“做春梦了吧？”睡在靠门边下铺的萧勇坏笑着问。
“去你的，你才做春梦了呢？”姚远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立即反驳。
“没做春梦？那刚才是谁要走了？”萧勇显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让我去，让我去，她要走了，她都走远了，一会儿我都看不见了。”萧勇提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学起了姚远。
“好了，好了。白杨，赶紧把你床头上的蜡烛吹了，你不看看都几点了，还点着蜡，都让不让人睡觉了？”荆明显然是刚刚被吵醒，一副怒火冲冲的样子，“还有你——萧勇，大半夜，你就不怕把狼招来。”
“我——”萧勇有些不服气，还准备说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狼来了？”霍朗一骨碌坐起来，大声问。
“没有，没有，哪来的狼，明天还要上课，都早点睡吧！”下铺的郝爽出来打圆场。
“噗”的一声，白杨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宿舍重新陷入了黑暗。姚远躺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湿透。他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枕边，还好——那本已经看了五遍的《射雕英雄传》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经过刚才这番折腾，姚远再也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漆黑的房顶。这本《射雕英雄传》是学校图书馆的，说丢了那是谎言，是自己掏了三倍的价钱赔偿后得到的。女神和荆明都是学生会的，有一次荆明在宿舍里嘟囔，《射雕英雄传》是本啥书，学生会组织检查卫生的时候他发现女神怀里抱着这本书，他曾半开玩笑地说看完了借他瞅瞅，女神却说这是学校图书馆的书，想看的话自己去借……姚远小心翼翼地拿起书，轻轻地放在鼻子上，他忽然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芦荟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