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微凉,不知是什么时辰,秦钟卿披着外衣沉默着走出了房门,今天秦屠西没有一个劲的缠着她玩,因为秦府的大公子秦北战昨日回家了,饭桌上听秦夫人和秦伯坤谈论知道,这个秦北战近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到秦伯坤师父门下学习武艺兵法,近十年的时间,终于得以出山,十四岁的秦北战生的跟他的父亲有六七分相似,但年轻的面庞要比他的父亲多一些俊俏和明朗,秦屠西极其喜欢这个哥哥,尽管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仿佛见多识广又会舞弄些刀枪剑戟,在秦屠西眼里已经足够用来崇拜了,已经六月,秦钟卿夜里睡不着在秦府散步,夜色黑,只有灯笼透出微微的光亮照亮长廊,漫无目的绕了几个圈子,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秦伯坤的书房外,书房里还点着灯,应该是秦伯坤还在那里。秦钟卿慢慢的走上阶梯,走到书房门外,透过门缝小心翼翼的往里看。
眼神还没能聚焦,房门就打开,秦钟卿扑了一个踉跄,外衣滑落在地。
从房门里走出来的是秦北战,他看着忽然摔倒在地的秦钟卿,有一丝诧异,但很快扶起她,将外衣从地上捡起来,抖了抖重新披到她身上问:“怎么没睡?”
秦钟卿满眼乖巧的抬起头对他笑着说:“吓到哥哥了吗?钟卿夜里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看见书房没熄灯,想提醒舅舅早睡呢,没想到原来是北战哥哥在这里。”话音未落,只听一中年男声回答:“我确实也在这里。”
原来除了房里的秦北战,秦伯坤也在房间里,只看见秦伯坤走过来,拍拍秦北战的肩说:“夜深了,回去睡吧,我会送你妹妹回房去。”秦北战低下头看了秦钟卿一眼,然后顺从的回答道:“是。”
桃树长廊,两排明亮的灯笼将桃树的绿叶照的清晰,秦伯坤和秦钟卿并排坐在长廊中间,秦钟卿淡淡的笑着不知道看着黑夜里的哪处,秦伯坤有些严肃,身旁放着一壶酒,他往喉咙里倒了一口酒,咽下之后也看着黑暗里的桃树问秦钟卿:“可是舅舅舅母那里亏待了你?”
秦钟卿浅笑着回答他:“舅舅舅母对卿儿恩重如山,并不曾亏待过我。”
“你又不曾见过她撒谎的样子,却跟她撒谎时的反应一样。”秦伯坤莫名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秦钟卿的笑容慢慢收住,缓缓的问:“舅舅说的是我的母亲吗。”
秦伯坤却自顾自的接着说:“而且你跟她性子一样,眼神也一样,我看你的种种行为就像看着儿时的她。”
秦钟卿不说话,秦伯坤语气有些悲伤的问:“在舅舅家生活很辛苦吧,时时刻刻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也害怕被讨厌,被嫌弃,被抛弃,所以无论心里多么伤心都装作乖巧而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听了我的话的确接受了你父母已然过世的事实,但是你并没有将自己融入这个家里,你在防备的对待这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你把自己当作孤身一人,将乖巧随和作为你的生存方式。”
秦钟卿又挂起笑容,问“舅舅觉得卿儿并不是真正的乖巧吗,舅舅觉得卿儿哪里做错了,卿儿就改。”
“你还是个孩子,思虑过多对你来说太过负累,告诉舅舅,为什么要防备着我,为什么要防备着秦家的每一个人。”
“舅舅,我没有防备过你,”秦钟卿打断他,认真的说,“是您把我的命从刀下捡回来,是您给了我安稳的落脚之处,您的恩情,要我马上用死来偿还,我也不会犹豫的。”
“傻孩子,家人之间没有还不还,你知道吗,你同你的母亲一样,表情不一定表现着真正的情绪,但喜好一定写在眼睛里,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我做舅舅的看得出来,你舅母回来之前你还是那么沉默的孩子,因为跟我的约定竟然看起来一下子就成为了不谙世事纯真无邪的模样,仿佛你不是从那个痛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的孩子,虽然你有心伪装,可是毕竟还是孩子的想法,这么么明显的差异,我怎么能看不出来,还有你故作乖巧的样子讨好和赞美你的舅母的时候,故作开心陪屠西玩耍的时候。哪怕是你舅母送给你绫罗绸缎做的华美的衣服和金银玉器做的首饰,你看起来好像真的十分喜欢似的,尽管常常换着花样的穿戴,可是你母亲从来都不喜欢那些东西,她看它们的时候眼神是淡然的,而你也是,不管你人前伪装的再好,一转身没人看见的那一刻,都会暴露出来。”
“舅舅,您的口里总念着我的母亲,可是卿儿已经全然忘记母亲的容颜与性情了,虽然卿儿是母亲所生,可是卿儿与母亲原本还是两个躯体,两个魂魄,这便是有了隔阂,您与我虽是至亲,亦是一样的道理,就算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但并非卿儿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您给予我的一切,卿儿已经明白,自己在这世上仅仅是孤独存在的一个人,与任何人的牵连都有可能被随时切断,您即便是不帮助我,也是情理之中,而您帮助了我,就是对我有恩,因此我便会尊敬您和舅母,爱护弟弟屠西,和北战哥哥和睦相处,不管卿儿是否喜欢,是否委屈。”
“孤独存在的一个人?”秦伯坤了然而又无奈的笑笑,“你倒想得透彻,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果然受过苦难的孩子必然会与一般有所不同,我倒盼望你的哥哥弟弟也能受一点磨难才好,让他们真正懂得在这浮世生存的意义。”
“舅舅,您这么优秀,我相信哥哥和弟弟以后也一定能像您一样成为出色的人。”秦钟卿诚恳的看着秦伯坤,语气里渐渐少了过分恭敬的疏离。
“卿儿,你可知道,在这动荡的现世,安稳顺利是一件难事,舅舅征战沙场,谁又能保证哪一天不会为国捐躯?那时候,恐怕这朝中与我对立之奸佞,绝不会放过秦家上下的每一个人,既然你已经有了以自己为独立的一个人的觉悟,舅舅反倒能放心的告诉你更多了,如今西北战乱频繁,已经动荡,虽然我沙冀国,国力雄厚,人杰地灵,但也并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这世上让人难以置信的人和事已经太多,我隐隐觉得,终有一天,这世上一定会出现更强大的某种力量,将现世颠覆。”
“更强大的力量?舅舅是说别的国家么?”
“不仅仅是这样,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世界上,是有高出众人的更强大的人的,就像是民间传说的神,妖之类,他们潜藏在众人之中,如池中龙,因为他们不会轻易展露自己的能力,但像那一类人,才能在这世上真正获得安稳和长存。”
“舅舅讲的真悬乎,那您也曾见过这样的人吗?”秦钟卿提起了兴致,好奇地问。
“没错,你的母亲正是这样的人。”
秦伯坤抿了一口酒,淡淡的朝深邃的黑夜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