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第二日,平安悠悠转醒。看了看身畔熟睡着的孃亲,眼角尤流出泪痕,心头一苦,暗骂自己又惹孃亲生气。只是,又能怎般。
伸手想要去拂,却又生生停住。空悬片刻的素手颤颤,又默默收回,下了床替孃亲塞好寝衣,穿戴洗漱完毕,来至堂中,欲进了厨房备些朝食,便见青年正坐地上,也不点灯,偷偷开了一丝门缝让黯色打在面上,朝着院中发呆。方才想起家中已多了一人。
“安,言郎!”
“啊?”见得将孤单青年哆嗦吓得一跳,一股戏弄般快意便在平安心中冒出,双袂收腹轻移素韈,绕了青年行至门前,身体向前微微探了,双手出祛扶上左右门沿,便先后依次地开了。
摆首左右望去,院中黯光收敛,回雪飘飖,纷纷扬扬又都收落作地上。
“安,安郎!”听得身后出声,平安便袖了手安步走到案前坐下,静静敲了石火点灯,咬了咬唇不由问道,“何不点上了灯,也好亮堂些?”
明亮的灯光跳跃着在堂中亮起,柔媚的脸上淡淡光晕,壁上纤影轻摇,一闪一晃。眼见青年犹犹豫豫地说不出话来,平安便好言柔声,“家中虽贫,灯油之资却还是有的,不必像作客似的不好意思。”
只见青年惴惴而愧,脸上飘起两道红霞,“我,我…”
平安纤眉微蹙,“甚么你啊我的…”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左袂掩心,右袂垂肘指向青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般看向青年,“莫,莫不是呆得连火都不会敲了么?”然后方作感想,“那也怪可怜的,常年流荡在外连火石都没有摸过,这倒也是有的…”
羞耻的青年便像找着台阶一般连连点头,“对,对,臣从未见,啊不,从未摸过这火、火石,怕,怕弄坏主人家东西便不敢鲁莽!”说罢拱手致歉。
于是我便细细教导起这蠢笨青年如何使用火石。看他接连几次刮在手上,便忍不住口上一阵奚落,却是十分耐心,暗道一定要将眼前的二货青年教会为止。
只是青年实在算个极品,怎么教都只是不会;我便感觉自己的智商情商双双受到深深侮辱,心中一急便从侧旁捉起青年双手覆了调<和>教<谐>他每一个动作。再抖,再抖信不信砍了你丫的爪子!
如同被提线木偶般牵着,方才打出些许火花来,将火绒引燃。又赶忙弃了豆比双手取过木片子凑上,方拿在他眼前炫耀,“喏,用取灯儿接过火就好。”又教得几次,这才成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呆的,定要手把手教了才会。”
平安便起身回首,不知何时,孃亲已悄然站在二人身后,握着手绢无声而望。平安微微拍得心口,“孃亲,安!”
“安,安儿!”母亲便暖暖笑了开来,又与青年招呼过了。
“喂,别呆了,你都吃得甚么?”
“啊?”
“我问你,你朝食想吃甚么?”
犹豫片刻,“你们吃些甚么,我便跟着吃甚么就好。啊不,给我差些的吃食便可。”
平安抬眼巴巴望了望孃亲,孃亲便道,“去弄两椀清粥来,一大椀索饼,再打个鸡子在上头。”
白了青年一眼,平安便撩开布帘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了食案出来,将索饼递在青年案上,陪着孃亲默默吃起了粥。见青年并不动箸,面有难色,便咽了饭放下汤匙,自袖中取出手绢擦得擦嘴,“怎得又不吃了?”
青年独居一席,对着并坐的母子二人拱手,“主人家吃粥,小生得索饼鸡子而食,甚是惶恐!”
“哦,你不吃。”平安略一点头思索,“你不吃便我吃!”说罢端了自己的粥起身行至青年案前放下,捧起大椀的索饼一阵风似回了自己案前放下,将鸡子夹了往一旁孃亲椀里放去。
“安儿!不可无礼!”孃亲无奈看了看青年,又看着平安。
少年正欲分说,却见青年理了衣衫长跪拱手于二人,“不必,在下落难之人,幸得二位搭救,便是五内铭感!有得粥食,已是万分感激!”说罢喜滋滋取了椀侧平安用过之汤匙吃起粥来。
回过了礼,平安亦是喜滋滋吸起索饼,望着院里,惬意的笑便在脸上荡漾开来。孃亲见此,只得无奈摇头,舒舒柔柔将自己椀中鸡子一分为二,左手托了右祛底端,露出右侧皓腕,夹起一半与少年椀中。
门外,琼花联翩舞繁。
白羽圜转流盼。
玉尘纷糅飞散,就着晨光初上。
【“小时候我不知道梅,便唤作飘着甜香的雪。”】平安扬了嘴角,戴起微笑,双袂托着椀儿面上柔柔,眼里晶莹划落。
王府,四娘房中。
“安郎!安郎…!”
小翠急忙上前,拉开床帐,见着四娘一脸冷汗,神情凄惨,已是自醒了;却又发起呆来,忙取了手绢向脸上擦去,“娘子,娘子怎么了,别吓小翠啊!”
“无事,便又梦着了安郎。”
启灵星。启灵殿外。
一群群黑衣甲卫从虚空漏下,叮叮当当跌落在广场墨玉铺地之上;大地一阵晃动,远处皑雪崩溃,群山震动。就地列作阵势,手持摄魂玄钺,身背裁玉决刃,腰佩勾魂短戚,将青衫男子层层围住。一排排晶弩搭载灵镞,耀着寒光,握于一只只纤尘未染的素手举着,在头顶四处闪现而又消散。
大殿天阶之上走下四位巫女,袖手敛眉,红衣黄裳于风中自舞,手抱白玉寒杖,梅花杖头垂下三束明珠,挂了日月星辰,和着风声,在怀里静静飘荡。
英俊的脸庞之上,素色面衣滑落。仰了头,闭着眼,双袂交于胸前,无尽的孤单。感受琼花落在面上的温度,轻轻自喃,“被发现了呢!”方又叹息一声,皓雪般素腕出祛向上拢了玉葱托起,衣袂便缓缓滑下。
悠悠自虚空一寸寸拔出青玉簪头,握在手心默默;又自袖中取了手绢,于千军中安定着,轻轻擦拭着簪尖,眼神专注而又温柔。
只见青年左手捏得几下手绢,又默然放手;右手将青玉凤簪柔柔向身前空中抛去。小小的簪儿逆旋打着转儿,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热,发着明光,耀眼而夺目。
整方天地都是黯淡。半空之中,玉簪所到之处,一个个素衣使女抱了晶弩拼命向后闪退,远处寒光射来。
一瞬,簪子悬凝不转,簪头停在纤纤素手心上,簪尖对了地上众人伸长光芒,却是一把青剑默默在甲卫颈间凝望。然后,一人一剑便自天地间消失,没有一丝气息。众人惊恐回望,高举玄钺欲挥而不得其所。
身畔,一位黑衣甲卫悄然跪下,右手紧握钺杆撑地。左肩之上,半蹲着青年怀中袖了剑柄,剑身透过颈间甲胄相连最薄弱处插得进去。裙裾柔柔将前胸掩上,暗红的血色缓缓流下。一道道明光自袂下剑柄处生起,顺着剑身疯狂流入,在甲卫躯中肆虐着,将内脏生生绞碎。破碎身躯轰然倒地,震起漫天雪花。
远处的绣绢悄悄落下,整排钉入铺地的箭身之上抚过,顺着寒风,滑跌在了雪地之上,和第一滴血,一起。
(注一:裾,衣后摆)
(注二:索饼,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