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霞光在津城的天空上渐渐扩散,准备着迎接明月星辰的到来。
“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还是那一套官话,津城城主吴有道笑脸呵呵,作请状,将亦非凡等人引入津城的城主府。
亦非凡也自有一套地回道:“无妨,我等也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整,明日便要启程了,莫要惊扰了城民。”
吴有道唯唯是诺:“是是,殿下言之有理,自然是不能惊扰了城民。”
亦非凡往大堂上最高的最显眼的那个位置端然而坐,无比自然。
道是不可喧宾夺主,但要是客人的地位要远远高于主人,喧宾夺主再正常不过了。
并没有谁觉得哪里不对。
待众人都坐好或是站好,继而都将目光投向亦非凡。
亦非凡眉目肃然,道:“如今,我南越已失了三座城池,敌军已经逼近了定阳城,而我们现在所在的津城,离定阳城尚有两天的路程。如今已是日入之时,大军这些天来披星戴月,也是累了,待休整一夜,明日便前往定阳,击退敌军,夺回失地!”
堂中一片和声。
他又看向吴有道:“吴城主,城外的将士们就劳烦你招待了。”
吴有道微笑道:“都是分内之事,下官自会全力办好。”
亦非凡微笑颔首:“很好。”
“恰恰、恰恰……”正当众人谈话之时,突然响起了许多道鸟鸣声,恍有千鸟,似在屋外,似在梁上,又似在耳边。
众人惑然,或站起原地顾盼,或走向大堂门口;然而想走出大堂一探究竟的人并没有成功走出大堂,却已抱头面露怪异之色,似茫然,似惶然。
一直站在旁边的杨晓风觉得这一切都诡异极了。他努力地去凝聚目光,也想要找到些许痕迹,却不断地被那些鸟鸣声打散了注意力。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摇走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恰恰鸟鸣。
鸟鸣如剑,挥向他的意识,斩得零零散散;却又似风,吹得周遭的空间开始扭曲,曲如入了风的一弯水。
他抱头而立,目光已没了一个聚焦点,只觉此间的一切都极为扭曲,桌不成桌,椅不成椅,顿生惶恐之意。
不定的因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人们的安全感。
每一息,都惶恐得很漫长。
漫长得神经麻木。
麻木得难以感知时间的流动。
恍惚间,风力渐歇,水纹渐定,待再定睛,却已换了天地。
杨晓风茫然环顾——椽梁没了影儿,桌椅没了影儿,那些前一刻还议着事的一群人也没了影儿。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的紫色长竹,有序而规律。
本已渐弱的恰恰鸟鸣,却又在此时突然都抬高了音调,似先前息音,也不过是休整一二。不过鸟鸣虽多,却再不似先前那般如剑似风,反而很是悦耳,有如九天仙乐,令人不自觉地深深陶醉,意识渐渐松弛。
他的眼帘渐渐下垂,似要留住那些悦耳仙曲,整个人都封锁了起来,坠入了个人世界,与千鸟相戏。
万千鸟鸣也不负所托,一一安抚着他紧张且惶恐的神经,每一寸肌肤都不再似先前那般颤抖和紧绷。
仿佛全世界只有紫色的鸟鸣。
他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似要拥抱这一大片紫色,撞一个心旌摇曳,撞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良久,许是累了,许是太过舒服了,他开始躺在地上,唇角微扬,呼吸轻轻悠悠,静如紫木。
是谓:
郁郁紫竹林,恰恰风灵啼。
世事多烦扰,闲事少挂虑。
生来何所为,死去何所惜?
倏忽又一季,何不登仙居?
这风灵鸟的叫声真是好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风灵鸟,是在峄城的时候。那会,她就站在旁边,叫他晓风哥哥。后来,造化如约而至,他也去了,还碰见了亦非凡。他随他去了凉州,等再去峄城时,她已不在了。听郑氏兄弟所言,她是因风灵鸟而死。
呵……这风灵鸟啊……到底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是惹火上身的妖物?因为这个,紫修族也来讨个说法,并引发了战争。此行,他便是随军出征,去平定战争的。
出征前,他对他说:“此去自当旌拂云,慨以轻躯厚报君!”
啊,当真是热血沸腾啊!
可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大军日夜兼程,赶到了定阳城,在大堂中议事,然后突然响起了许多道鸟鸣声,再后来……
后来……
对了!
后来他就来到这里了!
杨晓风猛的睁开双眼,眼底尽是深深的紫色,幽而不暗。
怎么醒了?这曲子不好听吗?要不给你换另一支?再睡一会儿,这马上啊,就到仙人所在之地了……
嗯……杨晓风含糊地嘤咛一声,又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整颗心又按寻常的频率跳动起来。
“生来何所为,死去何所惜?”
“倏忽又一季,何不登仙居?”
……
鸟鸣不息。
在这片美若仙境的紫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