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与朝鲜交涉失败,丰臣秀吉就起了武力征服朝鲜的野心,并在去年八月,向全国大名下达了来年春攻打朝鲜的命令。肥前国松浦郡的名护屋做为征伐朝鲜的后方大本营,由九州的大名担任筑城工作,历时八个月,这座规模仅次于大阪城的巨大城池已经显现出了它雄伟的风貌。
文禄元年(1592)2月,全国的大名以及三十余万士兵已经进入名护屋城。按照丰臣秀吉的计划,这三十余万士兵中将有超二十万人渡海入朝鲜,剩余十万人在名护屋待阵。此外,对众大名的出征分配也已完成。
现在还是早春天气,春寒料峭,城内的一处屋邸前早已聚齐了一群大名。其中以熊本城主加藤清正为首,还有福岛正则、加藤嘉明、黑田长政、细川忠兴等。
“众位大人,太阁殿下确实不在啊。”
庭外的一名武士已经用了自己毕生所学的言辞来试图说服这些大名太阁秀吉现在并不在屋内的事实,但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越发激怒了他们。
“放狗屁!你给我让开,咱们今天必须见到太阁殿下!”
“左卫门大夫,这……”
福岛正则的一对牛眼暴突,这代表这位暴躁的男子汉现在很生气。对于这位以横冲直撞而闻名的左卫门大夫,他要是想硬闯,没人拦得住。
其他几位大名虽不似福岛正则这般易怒,但此时脸色都不好看。
“不管太阁在不在,今儿个我们就在这里等!”
说话的是黑田长政,在大名团中年纪很轻,是以腹黑闻名的军师黑田如水(黑田官兵卫)的儿子,此时的黑田长政十分年轻气盛。
武士急得冷汗直流,太阁确实是出去了,此时殿中住着秀吉的宠妾茶茶,若是让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爷们惊吓了茶茶夫人,他实在是担当不起。
就在武士两难之时,事情终于有了回转——石田三成与岛左近来了。
石田三成并没有对眼前混乱的场景感到吃惊,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群大名的躁动。
“太阁殿下确实不在殿中,如若哪位大人有事情要请奏殿下,三成愿意转达。”
“呵,各位瞧瞧,咱们在这里等了半晌也未能见到太阁殿下,治部少辅可厉害了!”细川忠兴嗤笑,望向石田三成,问道:“莫非咱们这些大名有事要请见太阁殿下,还要你石田少辅的通传许诺才成?”
细川忠兴与加藤、福岛、石田等人不同,他并非秀吉的养子,而是正统的武士名门出身,流着与室町将军足利家一样的血液,正室为明智光秀的女儿明智玉子,自织田信长时期起就备受重用。他是从千利休,精通茶道,除此之外,在和歌、绘画、能乐等等方面都造诣颇高。这样的才华让细川自然而然带着些许的心高气傲,对于同样心高气傲的石田三成向来十分厌恶。
石田三成也不喜欢他。
“你想怎么认为是你的自由。”
“治部少辅!”
石田三成的恶劣态度显然也激怒了其他大名。
“看来众位是没有事情要转达了?那么……”石田三成话还未说完,福岛正则暴跳如雷地大步上前。
“三成!凭什么只有你能见殿下!”
对于这种纯属浪费时间的问话,石田三成不想搭理。他鄙视地扫了眼眼前众人,最后将目光移向一直未说话的加藤清正,但只是停留了一瞬,眼神便已收回。
“左近,咱们走吧。”
左近一脸无奈,却未发一言。
这时,沉默良久的加藤清正终于开口了。
“我们只是想让殿下重新考虑军队编成。”
“殿下已然决定。”
“一点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吗?”
“没有。”
“…………”
方才被气得哑口的细川忠兴,这时总算缓过气,加藤清正对石田三成说话时过于温和的语气让他很不耐烦。
“和这种人唧唧歪歪真奶奶的浪费时间,直接去找殿下!”
只是,细川忠兴话刚出口,众人便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找孤何事啊!”
声音的主人正是太阁丰臣秀吉,此时他正从院外走来,身旁还有一位略微发福的老人,那人是德川家康。
“人倒是不少。这是想掀了孤的房子吗?”
见秀吉脸色阴沉,细川等人也不敢多言了。
“孤晓得你们要闹上一闹,所以才让三成来告知你们离开,谁还有异议?”
秀吉说着话,眼睛从细川、黑田、福岛等人身上一一扫去,最后同样停留在加藤清正身上。
“寅之介,你也想造反不成?”
加藤清正立刻跪下。
“清正不敢。”
秀吉哼了一声,绕过加藤清正往殿内走去。
这时,身后的德川家康开口道:“众位大名想必是为了军队编组的事而来,编组之事并非小事,殿下何不听听他们的想法。”
德川家康的这一句话,显然对清正等人来说是个天大的恩惠。
德川家康与加藤清正这些年轻大名的分量可谓是云泥之别,果真,秀吉停下了步子。
“既如此,全都进来吧!”
托德川家康的福,进屋的众人终于缓了口气,将对于队部编排的异议说了出来。清正等人最大的不满便是冲着那位被封为第一队大将的小西行长。
小西行长为和泉堺豪商小西隆佐的儿子,父子起初侍奉于备前宇喜多氏,后来接近秀吉,成为秀吉的亲信,仁濑户内水军主将,天正15年(1587)为秀吉出征九州,次年平定肥后起义,被秀吉赐予肥后半国,成为俸禄14万石的宇土城主。这人能力不弱,却因为商人之子的身份受众大名鄙视,但神奇的是他与石田三成的关系却十分密切。用其他大名的话来说,就是“臭味相投”。
秀吉算是听完了,但脸上的神情与方才没有丝毫变化,他看向清正。
“让小西行长与你同为先锋,你不服气?”
加藤清正算是年青一代大名中性情相对温和之人,与其他大名都能融洽相处,但唯独对那位小西行长,他是怎么也和气不起来。
“区区一介商贾,怎可担任出征先锋。”
“商贾又如何,你可别忘了,孤和你也不是生来就是武士,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满脑子的想法比孤还要老旧,非要身在武士之家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武士不成?这种想法在如今可行不通啦。”
“有能力的大名千千万,为何非要他来任先锋。”
“孤有孤的打算,还未出兵,你们就闹成这样,要是真出兵了,这场仗还要不要打了?”
“可是……”
“你们都是日本国的大名,别闹得跟敌人一样,让朝鲜蛮子看了笑话,丢孤的脸!”
清正皱眉,显然,他对秀吉的这番话无法服气。
此时,石田三成说话了。
“小西行长与朝鲜商人打过交道,精通朝鲜语,对排兵布阵也丝毫不输于各人,三成认为让他担任先锋并无任何不妥。”
石田三成此时的发言很好地证明了他“智商超群、情商为零”的特征。既然秀吉决定让小西行长担任先锋,这个决定多数是改不了了,纵然这些大名反对,也终究改不了现状。无法如愿的大名们此时正在气头上,石田三成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为小西行长说话,显然已经将大名们的矛头引向了自己。
总之,细川忠兴等人是恨透了石田三成。
“三成说地没错,难不成你们这些人中还有谁会朝鲜话?”秀吉斜眼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语。
德川家康坐在一旁,不作声地观察着。德川家康有一种标志性的笑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是在人前,即使是打瞌睡时,他也会顶着一副慈祥毫无恶意的笑容。正是这样标志性的表情让加藤清正等众大名对德川家康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而这样受人欢迎的微笑却让石田三成十分反感,在石田三成眼里,这正是德川家康的狡黠之处。
“孤已经决定了,小西行长为第一队大将,清正为第二队,其他人也按原来的安排。”秀吉下了最终“判决”。
众人扫兴地退了出来,片刻后,石田三成也出来了。
“看啊,尊贵的治部殿下出来了。”细川忠兴憋了一肚子气。
众人狠狠瞪着石田三成。
三成自己却不以为然,他无视细川等人的怒意从众人之间走过,其他人嘴里嘟囔着也灰头土脸地散了。
三成走远,岛左近却没有跟上去。
此时,被秀吉训斥过的加藤清正还没有走。
“清正大人。”左近一脸歉意。
“岛先生。”加藤清正对岛左近这种资历的老将如前辈般恭敬。
“我家主公的性子是不太招人喜欢,但左近还是希望清正大人能不与他计较。”
左近可能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有些倚老卖老,尴尬地摸着脑袋。
清正却淡淡一笑。
“三成的性格清正是知道的,虽然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但清正心里清楚他并无恶意。”
“主公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听到这个评价清正脸上的神情舒缓了许多。
“孩子啊。”
“这个孩子心思很简单,他的一切行为只是为了守护丰臣家,这一点清正大人必然是知道的。”
清正点头,岛左近继续说道:“左近是想恳求清正大人一事。”
“哦?”
“清正大人与其他大名不同,您与主公与其说是同僚,不如说是兄长手足,主公不善于表达感情,但左近清楚在主公心中清正大人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一同成长的情谊不论是何时都不会改变。主公习惯与人争锋相对,是因为他担心之事太多,而这一切都是出于对丰臣家的忠义,而清正大人对于丰臣家的忠义绝不会比主公少。所以,左近请求清正大人,无论何事,都别忘了你们的目标其实一样的。”
清正认真地听完岛左近的话。
“岛先生提醒地是,三成的确是清正的手足,他自小聪明善学,他的智慧是我与正则所没有的,而丰臣家也需要他的这种智慧。”
岛左近很欣慰。
“主公有他的智慧,而清正大人有勇武,这正是车之两轮,缺一不可,只要两位同心协力,丰臣家就永无后顾之忧。”
“车之两轮吗?”
“正是如此。”
“只是,主公的性格太易吃亏,左近不得不担心。”
清正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的确在北政所党的众多武断派大名之间,石田三成的形象十分糟糕,其中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近江国出身,更多的则是三成得理不饶人的性格。那些武断派大名和石田三成说不上三句话必然会争吵起来,这样的性格也难怪岛左近会担忧。
加藤清正也感到头疼。
但还是下定决定般说道:“即便真是到了万一的时候,清正也会守护好这个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