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在相王行宫有专门的别院,而且就在李泰所居的主院旁边,他自小与两个哥哥亲厚,深受宠爱,惹怒李泰之事也并非没有,但通常都是以后者无奈妥协告终,因而即便被下了逐客令,也并不十分介怀。
在相王宫住了三日,李泰果然没有再办各种聚会,只是每日都会出门,李恬也没心思跟进跟出,干脆窝在房间里专心修炼养生功。
看来五哥还没消气呢。立在窗边,见来人目不斜视地经过别院,脸色阴沉,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李恬叹了口气,缓缓打开门,走将出去。
虽说冰玉床对他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但聊胜于无,突然离开,难免有些不适应。
“五哥。”他叫住李泰,后者闻言顿住脚步,却并未转身。“你想来就来,要走便走,何必说与本王。”
此言多有讥讽,李恬一愣,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问道:“不知五哥库中可还有血参?”
李泰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扭头过来,脸上的讥讽之色更重,且又多了三分怒意,“老九,到底我与你是生疏了不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厚脸皮了!”
兄弟间虽偶有争吵,但说到这么重的话,却是第一次,李恬抿紧唇,眉目也稍有转冷,他本不欲再说,但想到那瓶助他功力大进的祛心丹,还是强自按捺道:“五哥若是不愿相送,我自出金银买下就是了。”
“没有,没有!”李泰大挥其手,“凡你要的,本王都没有。”他说着冷笑一声,“何不去问问你三哥,他贵为东宫,难道还给不足你不成!”
“只是,他这东宫,怕是做不久了,你可得麻利点。”李泰眼一挑,背过身去,重又迈起八字步,很是志得意满地高昂下巴。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五哥,却不知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事已至此,李恬也没有强留,问出一句话,转身就走。
求药不得,李恬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生性淡泊,并无过多执念,只是,一旦执着,便难以回头,自幼时往来于鬼门关前,时至今日,养生功对他而言,已成了一场救命的造化。
入夜,李恬换上黑衣,施展神行之术,形如鬼魅一般潜入了相王行宫。
依他对此处的熟悉,不消片刻,便抵达了相王府库,只可惜李恬虽空有一套好身法,却并无开锁之技,要当梁上君子,还欠了些火候。他贵为晋王,平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想到这些,李恬躲在暗处看了一眼那锁,别无他法,只好再向主院行去。
虽说他并不擅长隐匿之道,但好在眼力听力俱是非凡,再加上躲避及时,因而在这守备森严的相王宫中,倒也走得顺畅。
主院与别处到底不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李恬找不出缺口,只好躲在暗处,静待时机。
半个时辰过去了,守卫已换过一批,但依旧没有半分松懈,李恬心知此事难成,正要罢手,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稍显鬼祟的人影远远而来。此人一身黑衣,经过门户时,并不言语,只是从袖间晃出一块腰牌,就堂而皇之地提步而入,神态很是熟稔。
李恬看了眼天色,脸色颇有些异样。深夜到访,其事必阴!话虽如此,但他向来不好窥人隐私,因此也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不成,只好择日再来了,李恬叹了口气,刚欲转身,耳尖却没由来一动。
“李晋!”他们在说什么,怎会提到自己?李恬顿下脚步,他无意偷听,只是耳力超乎常人,再加之对自己的称号过于敏感,故而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对具体的谈话内容却不甚清楚。
既然与我有关,那便听听罢了。李恬没有多想,直接运转养生功,侧耳倾听起来。
“哼!他能成得了什么气候!这小子体弱多病,终日闭门不出,满朝文武,除了舅父之外,怕是一个不识,他有什么能耐与本王相争!”这是李泰的声音,李恬面无表情地听下去。
不多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奉承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消此次事成,殿下入主东宫,便指日可待了。”
“哼!即便不如此,老三也是气数已尽,本王这么做,只是想叫父皇死心罢了!”李泰不无怨怼地道:“若不如此,那老头多半还会给老三备下一条后路,叫我动他不得。”
“父皇也是年纪大了,竟顾念起儿女亲情来,须知当年若非杀兄逆父,起兵造反,他何来的如今这帝位!”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侧卧之榻岂容他人安睡!”
“殿下说的是。”那声音似是有些迟疑,“不知属下...”
“你放心,风头一过,本王自会用桃代李僵之计将你从狱中救出,到时候万贯家财,娇妻美眷,天下尽可去得!”
李恬没有再听下去,他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如雷,血液翻滚,阵阵眩昏感袭来,几乎马上就要倒下了似的。
他不敢稍做停留,尽最后一分气力往行宫外冲去。
所幸危急关头,六识反而出奇的敏锐,一路行来,俱是有惊无险。
一出墙垣,李恬便急向皇宫而行,只可惜,他气力已尽,光凭意志强撑,也才跑了不过半里路,就扑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还未睁眼,李恬就因为身下粗糙的质地和鼻端难闻的气味蹙起了眉,不止如此,手腕和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勒住了,火辣辣的,疼得发麻。
“来人!”他下意识呼唤出声,谁知等来的却不是侍从的周到伺候,而是一条毒蛇似的长鞭。
“格老子的,叫什么叫!给大爷闭嘴!”男人粗鲁的叫骂从头顶上传来,李恬心中一惊,吃力地睁开眼,抬头向来人望去。
“你是谁!”他下意识问道。
“你管老子是谁!老子是你爷爷!”男人又挥了一鞭,似是顾忌什么似的,这一鞭和刚才一样,也只是紧挨着他,并未临身。
李恬生来娇贵,何曾听过这样的辱骂,当即厉喝道:“放肆!”只可惜他身体虚弱,胸闷气短,这声“放肆”说出来无半点力道,只是凭白又挨了一顿骂,“格老子的,要不是你这身皮肉还值得几个铜板,老子非抽死你不可!”
什么意思?李恬硬生生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这里竟是一处监牢,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年纪相当的囚犯,有男有女,大都被麻绳捆住了手脚,不得动弹。看样子他们早都已领教过厉害了,即便是哭,也咬着唇不敢发出声来。
见此情景,李恬心下一沉,此处应该就是书上说的人贩子巢穴了,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种人救起,他瞟了一眼监牢外那名挥着鞭子,四下走动的大汉,兀自闭上眼睛,尝试着运行养生功,估量伤势。
还好,没伤及肺腑,李恬松了一口气,若是真如上次一样,走两步都喘,恐怕真难以逃脱了。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昏迷之后,脑中似乎又变得清明了一些。
事急从权,李恬没工夫多想,当即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始运气疗伤。宫中或许将要发生一场大变,他必须尽快逃脱囹圄,回去报信才行。
五哥,但愿你悬崖勒马,否则李晋再怎么无能,也只好与你争上一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