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隆冬,由于昭旭帝卧病在床,李恬不得不代替他主持祭祀大典。
祭祀诸事琐碎冗杂,再加之要照顾父亲,李恬只好停下修炼,将住处搬到钟华殿侧殿,每日照顾昭旭帝的起居,同时处理各种必须由他亲自经手的政务。
同样做着这些事情的还有一个女人——徐照。
历来传言,重瞳者可以逆命,虽不全信,但李恬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这女子有着天生敏锐的政治直觉,许多时候,当李恬遇上难题,皱眉苦思之际,她总能巧妙地给出一些建议,并且大多还算合宜,即便行不通,也可做借鉴之用。
若他是个男子,必定另有一番作为。李恬感慨,大殷虽民风开放,但对于女子,还是颇多限制,
昭旭帝安康时,李恬从未想过要培养自己的班底,大事自有父皇决断,朝政大局,即便经历了上次的风波,在国舅的辅佐下也尚算平稳,但现在,面对这一大桌子奏折与书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得不有所行动了,毕竟君臣有别,很多事情,即便身为一国首辅的太师也不便插手,更何况,作为晚辈,他也不好把所有的麻烦都推给母舅。
只可惜,徐照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后宫的嫔妾。
目光下意识落在书案小几前认真看奏折的娇颜上,后者刚好抬起头来,发现他的注视,嫣然一笑道:“妾以为,此有二法可解。”
李恬听完她的陈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提笔在奏折上批复。
大部分情况下,徐照的意见,只是起到一个辅助作用,或是他已有决策,但有些方面,仍有疑虑,便交予她再论,但即便如此,相比于前几天,独自埋头苦干,也轻松了很多。
祭祀之日愈近,李恬念及被发配出去的两个哥哥,到主殿寝宫唤醒了昭旭帝。
虽然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危,但经此一事,昭旭帝的身体日渐衰弱,每日清醒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除非有必要,否则李恬很少在他睡着后过去打搅。
“也有四年了吧。”昭旭帝靠着后面特制的软枕,大半个身体都陷下去,脸色苍白,眼圈泛青,看上去没有半分气力,他咳了两声,脸上却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我又梦见你母后了。”李恬垂眸不语,良久,昭旭帝摆了摆手,“去吧,该去看看她了!”
元月一日,新年之初,李恬焚香沐浴后,穿着隆重的玄色蛟袍,与随行的文武百官一起,坐上了前往晋州的车队。
晋,乃大殷龙兴之地,也是皇室宗庙陵墓所在。
李恬看了眼对面翟衣凤冠,垂眉敛目的少女,一手支着下巴,目光转向窗外,“白曰。”
他叫唤了一声,少年一身素白袍,骑在马上,一手持缰绳,一手抱着被狐裘包裹的长琴,在雪地的映衬下,如同一枝素净明丽的杏芽。
他应声侧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弹首曲子。”李恬顿了一下,无话可说地说道。
若非故俗如此,他一点也不想和朱宓坐同一辆马车,成婚已有三年,两人却从未同房,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说到底,他是有所亏欠的,毕竟,对于后宫未来的女主人来说,这不仅是莫大的羞辱,也意味着日后执掌凤印的艰难。
幸好是她,若换了其他女人,东宫早已不宁。
只是,这种亏欠感,实在令人不适。
悠然的琴声传来,暂时纾解了李恬心中的烦闷,而朱宓则从压抑的忧郁和劳累中放松下来,倚着车厢闭上了眼。
李恬打量着她的脸,下巴尖了些,皮肤很白,即便上了妆容,看上去仍有股子病弱的楚楚之态,但她下意识抿起的唇和蹙起的眉,又显得如此固执倔强,马车颠簸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两手往袖里拢了拢,李恬见状合上窗门,迟疑了一下,把她抱到小榻上,盖上柔软的裘被。
四日后,车队从京城驶到了晋陵,废太子李乾和祁阳王则早已抵达多日,李恬见到他们的时候,这对原本水火不容的兄弟正坐在炕上喝酒,他们仍在相互挖苦,彼此嘲讽,也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种种不顺,他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为他们添火,煮酒,度过一个难得舒心的不眠之夜。
元月初六,李恬带着朱宓和文武百官开始了祭天大典,初六,祭地,初七,着孝服,守陵三日。
偌大的陵寝里,只有他一个人,朱宓在宗庙中侍奉先祖灵位,白曰也被严令不得入内,李乾和李泰进来拜祭过便匆匆离去了。
陵寝里没有日夜黑白之分,一切都在漫长的寂静中保持不变,如同四周围长明的夜光石。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恬从小憩中醒来,他隐约听到耳边有呼唤声,但仔细倾听,又没有半点响动,但某种召唤感却令他无法抗拒,昏昏沉沉地往陵寝深处走去。
这是一盏古灯,看上去是的,青铜的灯座,泛黄的火心。那灯座上分明刻着“太极”二字,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字体,看上去很复杂,但又异常舒展,有种大道至简的逍遥,而一转开视线,无论如何冥思苦想,都无法回想起哪怕一个大致的轮廓。
李恬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字体,但他却莫名地读懂了它的意思。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伸出手去,握住了灯座。
火花明亮了一下,李恬无缘无故地失神了片刻,等他清醒过来,竟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真元没有损耗,身体也没有受到半点伤害,但却又累又困,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就这样握着灯座,莫名其妙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此日,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