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恬天未亮就早早准备妥当,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后,才坐上院子里那张寒潭冰玉床,等到旭日初升,紫气东来,便服下一颗祛心丹,开始运行养生功。
这丹药竟不似实物,入口即化,如一滴冰凉的泉水直入下腹,脑中瞬间一清,但与之相反的,丹田却升起一股热流,直热的烫人,仿佛要将他的皮肉烫烂,并且飞快地向全身筋脉脏腑延伸而去。
幸亏此时周围没有婢女侍从守卫,否则见他这副浑身烧红,热气直冒的样子,非吓破胆不可。
李恬按照昨日刘天师的指导,一边强忍着剧痛和奇痒,一边凝神聚气,借助药力冲击任督二命脉。
按理来说,冲破任督二脉,就能达成小周天,在武林中算得上一流高手了,但习武之人,要想走到这一步,没有数十年的苦功是万万不行的,即便吃了什么天材地宝,人体所能吸收的也只有少部分,绝不可能将这个期限提早太多,但如今的李恬,却分明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稚子而已。
话虽如此,李恬的情况却又与寻常内家高手不同,至少他的太阳穴并非高高鼓起,从外表看来,和普通的少年人并无过多差别。
通红的皮肤上慢慢蒸出一些汗珠,这些汗珠只有薄薄一层,但却呈现出灰黑的色泽,并且散发出极其难闻的臭味,连原本在周遭吃虫的小鸟都嫌恶地振翅远去了。
慢慢的,少年的表情从痛苦变成享受,似乎喝了什么陈年烈酒一般,后劲上来,方觉醉人,这享受的表情持续了不到半刻钟,他突然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又倒出一颗豆大的丹药,吞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反复发生了三次,临近正午,他的肤色才恢复如常,也不再冒出那种肮脏的汗珠。
李恬睁开眼睛,长吐出一缕气息,这气息从他口中而出,竟如白蛇一般,久久不散。但李恬的注意力却并未放在这里,他只是睁开眼,视野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遍似的,变得清晰透亮,连数百米外的飞檐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耳朵也同样是如此,各种各样的声音蜂拥而至,却又并不嘈杂刺耳,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听向哪里,至于鼻端,则传来一阵令人反胃的恶臭。稍一运转养生功,这种情况就更为明显。
李恬低头在身上嗅了嗅,眉头嫌恶地皱起,“来人,准备沐浴。”
这就是所谓的洗筋伐髓吧。从浴汤里出来,不仅除去了那股恶臭,周身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皮肤也变得越发温润白皙,细看亦不见分毫瑕疵,比大部分终日养护的女子更胜一筹。
李恬对此倒并不在意,他换好衣服,回到院子里,在寒风中跳跃了几下,只觉得身轻如燕,马上就要随风而去。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跳得多高,绝不似宫中那些大内侍卫一般,一下就能越过高墙,飞檐走壁。
内功若无应用之法,也就只能强身健体罢了。李恬摇摇头,失望之余,对刘天师传下的神行决更多了几分念想。
他没穿狐裘,只着一件单衣在院子里散了会步,便直往书房而去了。这神行决十分晦涩难懂,还需要参考一些古籍才行。
刘天师不喜交际,若无要事,他一般是不会上门打扰的,养生功第三重,他便是自行理解的,这一次,修炼神行决,他也决定如此。
“意在千里,返照祖窍,守则不守,失则不失,收千里之光。”这些口诀,普通读书人是绝难理解的,必须兼通古文学,道学,玄黄易理才行,但即便如李恬这般自小浸淫其中,又有长辈教导的幸运儿,一时半刻,也无法领悟其中真意。
足足在书房里泡了三天,直到第四天傍晚,李恬才跃跃欲试地来到了一处空地。
刚准备运功,但想到口诀中那句“遥寄虚空之灵,足下神行千里”,他还是挥退了所有贴身侍卫及婢女。
养生功第四重后的各种突变,让他对这句话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不再将其当做红口白牙的无稽之谈了。
意不守神,而观乎千里,神不在身,而在乎虚空,就道家而言,这需要极高的心境修为,李恬本身是没到这个境界的,但好在他六识超乎常人,又生性喜静,赤子之心未失,因而入定几个时辰,也勉强能做到。
但即便如此,直至深夜,他还是一动不能动,别说千里了,连一米都无法跨越。
李恬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长年打坐练功,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他的耐性倒是十分不错。
话虽如此,但是,再怎么好的耐性,也无法心甘情愿地把时间都浪费在一件明知道要失败的事情上。
两个月后,李恬站在院子的空地上,仍旧一动不动,但眉峰却慢慢蹙起。算了,还是等天师下次出关,再向他请教吧,只是他这次闭关竟没说明时限,也不知要等上多久了。
正苦恼着,耳边却传来话语声。“这可怎么办,此等大事,若不通知殿下,岂不是我等的罪过。”“可是殿下有令,无论如何都不得入内,要不我们等殿下出来再行禀报吧!”“也只好如此了,哎,若是让殿下知道,依他和太子的情分,也不知会如何伤心。”“是啊,经此一事,太子恐怕难守东宫了。”“嘘,这种掉脑袋的话也是你我能说的!”
三哥怎么了!李恬心中一急,只想快些赶出去问个清楚明白,哪知这念头刚出,身体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横渡而去,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出了院子,而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仍把手放在脖子上,做出砍脑袋的架势,显然还在继续刚才的对话。
“殿下!”那个正对着李恬的侍卫惊叫道,连忙跪倒在地,“属下口不择言,请殿下赐罪。”
另外那个侍卫见状,也连忙转身跪下,刚要说话,却被李恬厉声打断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了!”
东宫宣华门口,还是如往常一样,设有重兵把守,只是此时,这些侍卫却更多了一项功用——监禁。
李恬叹了口气,从马上下来,刚欲走近,就被侍卫拦住了。
“属下参见晋王殿下,还请殿下就此止步。”那侍卫虽态度恭顺,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本王只是稍作探望,即刻就回。”李恬说完,就要直行而入,却多出几个侍卫,站成一排,挡在他前面,“圣上有命,太子禁闭,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恬不悦地皱起眉,众侍卫不为所动,他重重一哼,身子一晃,也不见如何动作,就绕过重重阻挡,进入了宣华门内。
这一下,几乎所有看守的侍卫都被惊动了,所有人一致转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作势欲扑。
“怎么,你们还想捉拿本王问罪不成。”李恬冷冷地回望他们。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领头的侍卫连忙告罪,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恬打断了,“若是父皇降罪,本王自会一力承当,你等若是再敢苦苦相逼,本王现在就要你们人头落地。”
身为晋王,即便手中没有实权,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只要扣上一个以下犯上的名头就够了,一众侍卫闻言顿时跪倒在地,也不敢再行阻拦,只在他走后,分出两人,向钟华殿和宫门外疾行而去。
“哎,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昭旭帝一脸倦意,额角的皱纹和白发在此刻显得分外唐突,仿佛他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半百老人。
另一边,相王行宫,收到消息的李泰却面罩寒霜,“哼!好你个老九,竟然为个废人不惜违抗圣命,既然你一心向着李乾,就休怪哥哥无情了!”
“殿下。”李乾的亲信侍从守在殿门口,见到李恬,先是一惊,复又心事重重地上前请安,“东宫在里面,说是谁都不让见。”
李恬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还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门从后面关上,空落落的大殿,满是酒气,愤然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瓷器摔破的乒乓声响起,“谁!是谁!都给本宫滚出去!滚!滚!都给我滚!”
那人穿着一件玄色蟒袍,腰带未系,衣襟敞开,露出里面被酒水打湿的白色里衫,他没有坐在正中的龙座上,而是靠着桌子半躺在地上,一边大叫着,一边仰头灌下烈酒。
李恬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三哥,一朝东宫,天潢贵胄,竟会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三哥。”他轻声吐出两个字,喉咙哽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九,哈哈,小九!这时候也只有你会过来看我了!看我这个废人!”他肆意大喊,眼角却流下泪来,“你还来干什么,你这个废物三哥,不仅身有残疾,马上连太子之位都会被废掉,你还来干什么!来了只会受我牵连!”
“三哥。”李恬走到近前,伸手去拿他的酒瓶,“别喝了。”
李乾摇摇头,一脸悲凉狂放之意,“走吧,走!”他推开他的手,又喝了一大口,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酒瓶猛砸自己的右腿,“废人!废人!哈哈!废人!”
“哥!”李恬猛地夺下酒瓶,用力摔在地上。
“嘭”的一声,李乾似乎惊醒过来了,望着摔碎的酒瓶,怔怔出神。李恬蹲下去,搂住他的肩膀,哽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哥,你不是废人,不是的,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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