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掀起一阵烟尘,路两旁拖家带口慢慢走着的人们只得停下,用衣袖遮住鼻子,直到烟尘慢慢散开,天气已经转凉了,前方还有许多路途,病重的老母亲还能坚持多久呢,小孩吃不饱一直哭闹怎么才是个头呢,该死的天杀的强盗夺了所有的钱财这以后可如何是好,老天啊,你睁睁眼吧,这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都快死了,难道还要让我的孙子也过像我一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天依然蔚蓝,太阳依然高照,人们也只能继续前行,老人倒下了就只能独自靠在路边的树上静静的等死,孩子吃不饱也只能继续哭闹哭到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强盗依然在前面的小道上等着他们,这乱世依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三匹马从后面慢慢地踏步过来,上面分别坐着两男一女,正是范家姐妹和王守仁,一路上他们都是驱使马匹这样慢慢地行进,因为道边到处都是离民,背井离乡的人,他们大都拖着老人抱着孩子,身上背着各种行囊,每一步跨的都是那么沉重,沉重到王守仁的心头不住的颤抖,所以王守仁不愿也不敢再使尘土飞扬给这些饱受战乱之苦的离民增添困扰。
王守仁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被父亲抱着在逃难的人流里,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在人流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哭声、骂声、跌倒声、撞击声,甚至还有笑声,癫狂的笑声,抱着离去的亲人癫狂的笑声,这一切都留在他的脑海里。
后来父亲死了,被盗贼骑马踩死了,他被父亲藏到灌木丛后逃过了一劫。这之后,小小的他独自走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渺小而无助,饿了,他跪倒在地上,拼命地压缩肚子,偶尔会有人给他点吃的,他都细细的慢慢的吃,因为他知道一口吞下只会更饿。他站在大地上,看着四周,看着天空,他到底能去哪里,一个小小的孩童在乱世里到底该放在哪里。
直到老头子的出现。
十年过去了,当初的记忆停留在脑海深处,这下又全被涌现出来,尤其是老头子找到他时泪流满面的苍老脸庞,那时老头子只有五十岁,却像七十岁的老人一样,老头子哭着对他说,“总算找到了,苍生还有希望啊,苍生还有希望啊。”
王守仁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老头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王守仁旁边的范金宝却是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身下黑马的前进一跳一跳的,他老早就想一路狂奔了,他长这么大总共也没骑过几次马,他是独苗,家里护的也严,任何有危险的事都不让他做,他都无所谓,可就是骑马这件事他是喜欢的不行,范金宝和他父亲一样肥头大耳的,总是被一群貌若天仙的姐姐妹妹取笑,他表面上无所谓,但内心里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像王守仁所说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他第一次骑马是十岁的时候,那种飞奔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在那一刻他终于可以忘却自己一身的肥肉做一个风一样的男子,从此他就喜欢上了骑马,可机会总是很少,这次总算有机会了,虽然身下的马只是一般的杂**,可是脚力也是上好的,飞奔起来速度也是可观的,这一路到目的地也有一千多里,他总算可以过一把瘾了,这王守仁却怕这些离民吃灰不肯让马跑起来,这是哪跟哪啊。
在另一旁的范金花却是好整以暇,这样慢慢走也好,突发情况也能有更多缓冲时间,范家少爷和大小姐独自上路,这其中风险可想而知,虽然他们是半夜偷偷出城的,但有心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不见了,齐国会不会派人来绑架他们来索取更多钱财,或者干脆追杀他们,这都不好说,还有强盗呢,王守仁虽然被金宝说得料事如神一般,但体力也就是个普通人,遇到事不拖他们后退就行了,至于在赌桌上猜大小的能力,范金花可不敢有所期望。所以明面上只是他们三个,暗地里却是有很多人在保护他们,在他们后面一里地有三个骑马跟着,之前过去的马车是探路的,总之是全方位将他们保护起来,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应对,毕竟后面三个人都是有着大武师的实力,一里距离对于他们只是眨眼之间,前面的马车除了车夫,车厢里还有四个人,也都是有着武师的实力。到目的是有一千多里,可是只要到了楚国境内,其实也就安全了。他们现在已经快到了。所以范金花不急。
范金花将事情又思索了一遍,没有什么大的纰漏,抬起眼看了看前方的王守仁,心想,这人真是个妙人。按照金宝所说,王守仁是他在赌场认识的,他那时输钱输红眼,庄家每每都吃他,这时在他耳中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买大,他就信了,下一局,那人还让他买大,他也信了,然后他就连赢了五把,不仅本搬回来了,还赚了不少,猜对五把不是让金宝最吃惊的,而是在第五把时,每次庄家要喊买定离手时,身后的人都要金宝换大小,甚至是压豹子,来回几次后,那庄家脸都红了,额头上的汗都流出来了,在场的人都发觉不对劲,庄家最后也没招,开了,范金宝也赢了。那给金宝支招的就是王守仁。范金花一开始想或许是一个套,王守仁是被派来故意接近金宝的,不过,要么是王守仁太狡猾,范金花从他的行为表情中看不到一点做作之处,由昨夜的诗,到今天对离民表现出的同情,都是那么的真诚,这也是范金花决定带上王守仁的原因。
对于王守仁的身份,范金花觉得应该是一个儒士,鲁国儒士有很多,大都是视百姓疾苦有如身痛的人,她也接触过一些,王守仁有和他们一样的地方,但是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首先外形上就不像,披散着头发倒像是卖艺的,处事也流里流气的,臭美的功夫更是让人吐血,可就是这悲天悯人的心让范金花觉得他就是儒士。父亲曾说过,这个天下只有儒士真正在关心百姓的疾苦。
可这些儒士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心痛吗?
这时,范金花突然眼角瞥到范金宝从行囊里拿出了一张饼,还大口地吃了起来,范金花迅速看向范金宝身侧不远处的离民,她看到了她她料到的情形,饥饿的离民冲向了范金宝,有了人带头,更多被饥饿驱使的离民冲向了范金宝,范金花随即大喊道:“金宝扔了饼,快驾马跑!”
范金宝被大姐突然喝住,一回头,看见冲来的如豺狼一样睁着绿眼的离民,吓得手中饼掉在了地上,脚蹬一碰马肚,黑马就奔跑起来,范金花见弟弟脱险,自己也驱马跟了上去。二人一气跑出很远,才停了下来,这才发现王守仁没有跟上来,转过头,却看见王守仁在原来地方下了马,并且跪在了围在他身前的离民跟前。
王守仁跪下了,这辈子除了拜老头子和死去的父亲外,还没有跪过谁,即使在流浪时饿的不行了,他也没有跪过别人,这一次他跪下了,跪在了他素不相识的一群人跟前。
王守仁磕了个头,站在他身前的离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但都出奇的安静,眼前这个少年,流着泪给他们磕了一个头,他们向来是给别人磕头的,饿了吃点树皮可以顶一顶,但是尊严没了,拿什么顶,王守仁给了他们难以企及的尊严。
站在前面的一个老妇女看王守仁迟迟不肯抬头,不忍道,“孩子,起来吧,我们这些贱民受不起啊。”
人群中立刻传来唏嘘感叹之声,刚刚重获尊严的错觉一下当然无存,他们是贱民怎么受得起别人的下跪呢,有些钻牛角尖的甚至想这少年是不是存心拿他们开玩笑呢,离民们渐渐吵闹起来,有些则离开继续向前走,那块被范金宝丢弃的饼早已被人抢食了。
这时,王守仁抬起头,额头沾满了尘土,“再等十年,十年,天下一定会太平的,大家不要绝望,这老天是有眼的!”
王守仁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时离民们已经确定这少年是脑子坏了,十年天下太平,这天下都乱了几百年了,太平了吗。众人都四散开来,向前继续走,而王守仁继续跪着。王守仁在那一刻只觉肩上有座泰山在压着他,百姓们都已经绝望了,被这乱世活生生磨灭了一切希望,这时怎样的悲哀啊。儒家自从孔圣人以来也已经快三百年了,而这乱世却是越来越乱,十年,老头子说在练气士乱中原之前确实是二十五年天下就可以一统,可是练气士扰乱了天机,这乱世还要持续多久他也说不清,但是老头子说拼上命也要将天机回复,这天下再也经不起上百年的战乱了。
王守仁这时,此刻,在心中立下了誓言,我王守仁为天下生民立命,至死不渝。
晴朗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炸雷,不一刻便下起了雨,离民们进入到树林里躲雨,王守仁站起了身,上马追上了范家姐弟,快接近二人时,王守仁大声呼喊道,“想活命,跟我走。”
范家姐弟一时没反应过来,王守仁却已经驾马超过他们向前奔去,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王守仁头也没回在前方一个小道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然后一拍马的臀部,让马继续沿着官道向前跑。跟过来的范家姐弟没有下马,而是诧异地看着王守仁,王守仁看了看他们身后,然后说道,“你们的护卫有齐国的人,想来现在他们已经杀了其他人,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只说一点,那辆马车今天的车辙印比昨天浅,信不信由你们,这条路向东南,可以去连天城,中午吃饭时我已经问过小二了,你们现如今唯一的生路就在连天城,相信你们范家在连天城肯定也有人,到了那边你们才算安全,你们快点决定,后面的人应该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我先走了,想好了就跟上来。”
“姐?”
“下马,跟上。”
二人下马后也拍马让它们继续在官道上向前跑,接着就走入小道,跟上王守仁,范金花在赌,如果王守仁说的是真的,他们不跟上,只有死,反过来是假的,他们也只是多走一段路,到了连天城也就好了,两相比较,选择相信更稳妥,不过去连天城的路途也不是好走的,希望王守仁是对的,又或者是不希望呢,如果齐国都能将人安插到他们的贴身护卫里,家族里到底被齐国渗透了多少呢,他们这十五年的动作岂不是被齐国知道的一清二楚,细想起来,范金花不禁胆寒,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服,为了方便出行她是女扮男装的,否则长裙在这泥水中行走就不可想象了,看向在前方疾行的王守仁,突然想到,难道他故意慢慢走是为了等这场雨吗,如果是真的,那,范金花不敢相信,又想起范金宝关于赌大小的事,范金花不禁又打了一个冷战。
当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后,雨停了,他们也深处在密林中了,穿过这座山,他们就算进入齐国境内了,不对,这里也是齐国境内了,鲁国已经灭亡了。
而在他们离开的官道上,四个人看着三匹马一脸的错愕,随即他们分别上马向着来路追去,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范家姐弟必须活捉,否则就不用回去了,他们体内都被下了毒,不回去拿解药,他们必死无疑。可是刚刚的大雨冲刷走了一切痕迹与味道,他们又从何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