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水城,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三黄匪死了,城主千金也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打败三黄匪的英雄少年,正可谓郎才女貌,双喜临门啊,丰水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来了。
民众们忙着庆祝,城主府自然也乱成了粥,小姐的嫁妆是早就备好的,但是衣服得现做,新郎那边也只有一个人,他们还得替新郎做衣服,甚至要准备彩礼,虽然事出仓促,但这礼数是不能差的。这吉日就在三日后,时间上真是有些紧,府里从上到下能用上的人都用上了,当然两个人除外,新娘和新郎。
此刻二人正在后花园内观赏着初开的菊花,蒋红菱坐在一张石桌旁,脸色有些苍白,肩上还披着一个披肩,但是嘴角却带着淡淡的微笑,三藏正蹲在一株**前,仔细地看着**的花蕊,脸上的神情像极了四五岁的小孩发现有趣事物的惊奇表情,他还不时转过头去,对着蒋红菱开心地笑着,也是如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
“呆子,过来。”
“唉,红菱,明天我们能出去玩吗?”
“你先坐下,来擦擦手,瞧你手脏的。”蒋红菱递给在她对面坐下的三藏一条手绢,后者笑嘻嘻的用一双泥手接了过去。
蒋红菱看着如孩童般的三藏,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转而又想起了令她纠结的事情。昨天她再得知三藏没事后,就又睡去了,醒来已经是今天上午了,醒来后,她得知了两个消息,一是她要结婚了,新郎就是三藏。二是,三藏失忆了。
三藏当天夜里时分苏醒过来,醒来后就愣愣地坐在床上,下人询问他话,他也不搭理,只是空洞洞地看着前方,这让母亲一度不允许父亲做主将她嫁给三藏。父亲的想法她可以理解,楚国治理不善,像丰水城这样在东南的城市基本上都是自治的,加上赵楚边境紧张,城内原来的守卫军都被抽调到了前线作战,丰水城只剩下他父亲的几百亲兵,这些力量简直是微乎其微,假使赵国突破边境打了过来,他们也只有束手就擒,说不定赵国还不给机会。所以,父亲要借着三藏打匪英雄的名义来招揽人心,只有让民众认可,他们丰水城才有一线生机,退一万步说,就是到时候逃难,有民众的帮助与没有民众的帮助结局是天差地别的。而且她也显然是喜欢三藏的,这一点任谁也可以看出,加之三藏仪表人才,武力也是超群,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女婿送到家门,岂有不收下之理,所以他父亲第二天上午就宣布要将她嫁给三藏。
而三藏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声不响的,直到她来到他的窗边,三藏才似一下恢复生机,抓着她的手,问了一句,“我认识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三——”蒋红菱突然犹豫了,她知道三藏是打败三黄匪的英雄后,自然也就知晓那三匹黄膘马也是被三藏所杀,她自己推演,就猜到三藏肯定是因为误杀了三匹黄膘马,心中自责,这份心情爱马如命的她也能理解,但为何会竟至走火入魔差点命丧当场,她就无法理解了,或许和三藏修行的功法有关,目击三藏打败三黄匪的人说,当时三藏身体背后蹿出一个高有两三丈的金色巨人,巨人双手推出就将三匹黄膘马推到了空中。蒋红菱不由地想起前不久的那个占据半边天空的金身法相,她也从父亲那得知,楚国从西天请来了佛,佛是什么,她不懂,但那天金身发现开口言,“我佛如来,阿弥陀佛”时,当周围所有人都跟着诵念,甚至跪倒在地时,她却觉得内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厌恶之情,这种厌恶似乎一直就在她心里,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自从那天后,听说在楚国境内开始出现一些光头的人在四处游走,传播佛教,丰水城还没有遇到过,不过想来也快了,从其他地方来到丰水城的人有的已经接触了佛,他们都说佛是真正的救世主,佛家有悲天悯人之心,只要一心向佛,佛祖就会保佑他们,还说什么今生苦他生福之类的,这些都是蒋红菱从下人那里听到的,说也奇怪,即使是从第三方的口中听到有关佛的事,蒋红菱心中同样都会涌起那股厌恶之情。将这些都连起来思考一遍,蒋红菱就有了自己的判断,三藏是修佛的,按照蒋红菱对于佛的厌恶,她又怎么会对三藏有好感呢,蒋红菱的决断是,三藏本不适合修佛,三藏的本质是和她一样的,佛应该是一个不好的东西,如果让三藏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佛法,对于三藏肯定是一件不好的事,所以她决定不告诉三藏他的姓名,“你是呆子啊,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忘记了?”
“呆子,呆子,我好像有点印象,我真是呆子吗,呵呵,真是个傻名字呢。”
“因为你傻啊。”
“呵呵,你是谁呢,我知道你,但是忘了名字了。”
“我叫蒋红菱,你一直喊我红菱的,你忘了?”
“哦,红菱,嗯,好像听过。”
“呆子,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嗯,红菱,呆子肚子也是有点饿了,昨天晚上就想吃了,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在哪,身边的人又都不认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幸好你来了。”
吃完饭,他们就来到这后花园了,蒋红菱看着擦着手上泥土的三藏,心想,你就这样一辈子做我的呆子,我也会一辈子做你的红菱。
过些日子红菱也要熟了,她的生日也快到了,母亲在生她前几天时特别想吃红菱,但那时红菱还没有上市,父亲命人去找,可都没能找到成熟的红菱,采了些没成熟的,母亲也不吃,而且母亲的肚子是越来越疼,对于红菱的渴望也愈加强烈,最后还是一个常年生活在船上的老渔夫找到了一株成熟的红菱,送来城主府,也是怪事,母亲一吃完红菱就破了水,很快就生出了她,父亲问母亲取个什么名字好,母亲抱着她说,就叫红菱了。
也许正应了那早熟的红菱,蒋红菱也很早就懂事了,外表的乖张只是掩饰内心的空虚,从小她就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她哭着跪在地上,四周什么都没有,她就一直哭啊哭啊,每次从梦中醒来,枕头面都会湿透,下人还开玩笑说小姐不尿床却哭床。这股莫名的悲伤一直伴随着她长大,次数也渐渐减少,最近一年也没有再做过那个梦了。
但是那天抱着垂死的三藏时,那种莫名的悲伤一下涌上心头,比之梦中更剧烈的感受让她怀疑这是梦还是真实。那一刻,她知道,她一直就在等三藏,一直。
“红菱,红菱,你怎么哭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别哭了,呆子给你擦眼泪。”
“呀,你拿什么擦啊,这手帕上都是泥,我又要成小花猫了,呆子你是故意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
“瞧你,呆子,我就做你一个人的小花猫好吗。”
“好,呆子喜欢红菱。”
“你说什么?”
“呆子喜欢红菱啊。”
“嗯。”蒋红菱拿着满是泥渍的手绢擦去泪水,但泪水依然是不自主的流下,流过被泥渍涂污的脸庞,在苍白的脸上更显凄凉,但是嘴角的笑容却是不顾一切的绽放着,“红菱也喜欢呆子。”
三藏伸出手,抓住蒋红菱拿着手绢的右手,慢慢地屈下右腿,单膝跪了下来,红菱坐的石凳很矮,两人四目正好相交,三藏又用右手拇指一点一点地抹去蒋红菱脸庞上的泥渍,蒋红菱却是在帮倒忙,泪水断了线似得往下流,右手里的手绢也从手中脱落,三藏依然一点一点地抹着,一点一点地抹着,一点一点地抹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再哭真变小花猫了。”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是我说小花猫吗?”
“看花的时候,我就回想起了一点,不过,确实是小花猫让我一下都想起来了。”
“那你还逗我。”蒋红菱举起左拳就要打三藏,三藏轻易地握住了她的粉拳,“谁让你骗我了吗?”他想说的是,谁逗你了,可话到嘴边却变了。看花时,他突然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大概就是佛曰的一花一世界,他脑海中沉寂的三部佛经也自主地浮现出来,一些记忆碎片也就涌现出来,其中有两个画面最清楚,宛如刻在他脑子里一般,一个是那片树林惨死的三匹黄马,另一个却是站在水边脸上满是水珠的蒋红菱。而三部佛经却像有灵一般自主环绕住这两个记忆碎片,似乎是要将他们度化消除。
经过这次的走火入魔,三藏却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正因为走火入魔导致他暂时的失忆,就连佛经也忘却了,才让他回到了最初始纯真的状态,他才得以领会一花一世界的境界,其佛法造诣愈加高深,体现就在三部佛经的灵动上,灵光上师传授三藏佛经时,使用了类似醍醐灌顶的方法,让三藏一下领会到了佛经真谛,但是这毕竟不是三藏自己的体会,使用起来不能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这也间接导致了三匹黄膘马的死去。可领会一花一世界境界后,三部佛经真正地有了三藏自己的核心体会,就像木偶有了灵魂一样,不再需要刻意地调动控制,程度把握也更得心应手,以后三藏就可以做到收发自如,有轻有重了,不会再出现三匹黄膘马一样的悲剧了。
佛经自主要度化三匹黄马和蒋红菱的记忆,这让三藏感觉不舒服,三藏心念一动,佛经就归于平静,对于三匹黄马他知道这是他的业障,将来成佛时会成业火烧灼他的躯体和灵魂,但他却不想就将其度化,度化归根结底还是忘却,三藏不想忘却这段记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要受惩罚,就不用躲避,有着这段记忆也可以时刻提醒自己,毕竟不是为了成佛而成佛,成佛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度一切苦难困厄之众。
至于蒋红菱的记忆,三藏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佛家不提倡女色,并不是说女色不好,而是在精研佛法的道路上容不得半点他是他物的诱惑干扰,既然皈依佛门精修佛法,就要摒除一切诱惑干扰,女色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类。另外他对于蒋红菱的感觉也是模糊不清的,他也不清楚蒋红菱对他的感觉,所以三藏才继续装作呆子,一方面是试探蒋红菱,另一方面也是试探他自己。试探来的结果却是他们彼此喜欢,而且蒋红菱显然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他呢,他不敢去细想,那一刻只能默默地为她抹眼泪,那一刻他都有有一种希望化为永恒的冲动,只是那一刻毕竟不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