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在小巷阴影里独自行走的张小福抬头看了看天边如血的残阳,院内的梧桐树在秋风中瑟瑟,巴掌大的蒲叶已枯黄了许多,一片枯叶从探出院墙的枝桠上飘落,在秋风里摇晃着落向了张小福的肩头,似乎是枯叶的重量太大,张小福瘦弱的身躯一下跪倒在了枯叶斑驳的土径上,“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穿了枯叶,砸进了硬土,石子割破了皮肤,鲜血浸透了枯叶,许久拳头松开,双手抓着带血的枯叶,一滴又一滴的泪水滑过略显稚嫩能到消瘦脸庞滴入这带血的枯叶中,“爸!——”
秋风起,落叶纷飞。
出了西城门,紧挨城墙延伸出去一个扇形村落,四周也有矮墙围着,这里的房子大多低矮紧密的连着,张小福站在篱笆围成的小院墙外,活动了下脸上的肌肉,笑了笑,推开院门,“妈,我回来了。”院子里有几只小鸡仔四处悠闲的晃悠着,靠西墙处,一只老母鸡卧在草堆上享受着落日的余晖,“妈,儿子回来了,今天茶客多,掌柜的发了两文钱奖励,妈,今天我还看到了二叔。”穿过只有一张桌子两条长凳的门厅,挑起东厢的门帘,脸上的笑容趔得更开了,“妈,二叔让我问你,妈,妈,妈!”
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李翠花是刚刚咽气的,不到四十的她,两角的鬓发竟已斑白,眼角的皱纹也是深长,消瘦的瓜子脸颊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俊俏,这十五年她是怎么吊着一口气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该死了,早该去找那个不正经的东西了,她和张大福说来算是青梅竹马了,大福哥,她总是这么叫他,大福哥从来不允许人欺负她,总是将她护在身后,所以长大后,在别人眼里肥硕的大福哥是她最可靠的依靠。城西有很多人追她,条件比张大福好的有许多,可是都没有大福哥的傻笑来的管用,结婚的时候,大福哥边笑边哭地说,媳妇,我对你好一辈子。
大福哥,你听到了吗,那是你儿子,十五了,马上就成年了,儿子可比你帅多了,像我,就那一脸傻笑像你,大福哥,我撑不住了,我还想和儿子再说几句,唉,大福哥,我来了,这辈子你不守承诺,下辈子你要还我,大福哥。
张小福似乎没有了泪水,没有了声音,跪在地上的他,抓着母亲冰凉的手,仰天咆哮,却无一丝声音,怒张的双目除了血丝却再也无法流泪了。
张小福握着母亲的手跪了一夜,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张小福站了起来,还有事要做,母亲要入土为安。
秋雨下了,淅淅沥沥的,去乱葬岗的小径湿滑泥泞,五个人走在上面,前面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撒着纸钱,后面四个抬着一个棺材晃晃悠悠地跟着。
在乱葬岗最西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头,一块木牌,上面的字已不清晰,隐约有一个大字,抬着棺木的四个人将棺木放下,张二狗也在其中,张二狗又看了看这厚实的樟木棺材,心想,这怕是要上三四两银子了,啧啧,真是沉。张二狗抖了抖肩上的蓑衣,“小福,这就开挖吧,这雨是越下越大了。”“嗯。”
坟穴很快挖好了,黄色的泥水不断的流**中,四个人抬棺的都是老手,将两段粗绳绑在棺材上,两人一边,慢慢将棺材放**中,收回绳子,四人准备填土,张小福却制止了他们,“二叔,这些钱你们分了吧,我一个人来填,你们都走吧。”张二狗接过小布袋,一看里面有二十几文,心里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不能露笑,拍了拍张小福的肩,和其他三人一道走了。
张小福抬头,任由雨水拍打着脸庞,睁开的双眼怎么也不闭上,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天。
第二天,张小福离开了小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关心,除了茶馆掌柜的骂了一阵,就连喝着小酒的张二狗也没多在意,分的近十文钱能喝好几顿小酒呢,啧啧。
——
张小福离开的小城名叫滨海城,顾名思义,滨海城的东面二十里就是大海,张小福没有往东走,而是从西城出了城郭。在滨海城的西南方有一片山脉,唤作连天山脉,意思就是这山脉一直连到天边,人们都说里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一般进山的人顶多只在外围小山活动,没人敢再往里走。
张小福要去连天山脉,他要去寻妖。
连天山脉当然不可能连天,但也是齐国境内最大的一片山脉,绵延整个西南部,延伸至与齐国接壤的楚,赵两国,齐楚有这天然屏障,两国间从没有开战,赵国是中央之国,幅员辽阔,但身处四国包围中,与齐国是友好同盟关系,齐国与北面的燕国隔海相望,也是安全之极,是已齐国在这五国争霸的乱世,也依然国泰民安。
说到此,不得不多说一说,这战国乱世,春秋中原霸主晋国一分为赵魏韩三国后,战国时代随之开启,史称战国元年,经过连年征战最终形成了中原赵魏韩,东齐,南楚,东北燕,西北秦的格局,其中中原又已魏国最强,秦国纵横家联合先四国攻魏,又攻齐,最终奠定了一家独大的局面,楚国虽地域辽阔,却改革失败,无法与秦国相比,眼看天下大势已定,战国168年秦王嬴政少年登基准备一统天下之时,齐国突然出兵一举吞并鲁国,紧接着赵国也驱虎狼之师一路南下,迅速吞并韩魏一举问鼎中原,战国又掀狂涛,生灵涂炭。张小福就出生在这转折之年。
闲话少叙,滨海城离这连天山脉也有二三百里路途,张小福日行夜宿,走了三天终于走到了山脉边缘,连天山脉虽然凶险无比,可也是遍地珍藏,各种名贵草药在这深山中都能找到,还有数不胜数的飞禽走兽,因此不少人都来连天山脉采药捕猎,久而久之,在山脚就形成了一座城市,此城完全是民间自发建造,齐国向来在连天山脉是不设防的,城郭方圆足有二三十里,比之滨海城还要上近乎两倍有余,城墙也比一般城池高上许多,竟有二三十丈高,通体都是花岗岩,坚固异常。在城墙外还有许多小城郭延伸开来,这里也算是人口密集之处,在齐国,都城之下即是此城,因此城临靠连天山脉,城门上挂的五丈长一丈宽的铁镶金匾牌上龙飞飞舞写就三个金灿灿大字——连天城。
张小福仰着头看着比他人还大的金字,莫名的感到畏惧,不觉退了一步。这时身旁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凑到他跟前,“怎么样,是不是被震住了,哈哈,我们连天城可不是随便就看的得的,知道吗,这字是仙人写的。”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但眼神中却熠熠生辉。张小福内心鄙夷,自顾转身准备离去。“唉,唉,怎么突然走了,小哥,是第一次来吧,不进城看看吗,咱们连天城可是齐国第二大城,就算在五国也是能排进前五的,可以说是都城下第一城,唉,小哥,别着急走啊,小哥这是要进连天山脉是吗?”
张小福依然自顾自走,少年在又看了看他的穿着打扮,暗自估量,这穷酸样子想来是没多少钱,可是领到百草堂也是能领一笔佣金的,今天还没入账,想着,少年又跟了上去,“小哥,小哥,你是进山采药的吧,这赤手空拳的可是不行的,我们连天城有专门的药铺组织人进山采药,有护卫相送,采到药,药铺抽八成,剩余两成自己拿,不要觉得两成少,有钱也要有命花啊,这连天山脉可不是寻常去处,危机四伏,没有药铺的护卫进去就等于找死啊,而且山里树高林密,很容易迷路,药铺都是有地图的,更有保障,怎么样啊,小哥。”
张小福看着一脸笑容的少年,想了想,少年说的或许有夸大的地方,但是他自小体弱多病,长到十五岁了个子只有五尺,只是经久的风霜让他本来秀气的脸多了些沧桑,不至于让人以为是小孩,因为自小体弱,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小福每天早上都要早起跑步,锻炼身体,渐渐得身体不再单薄,可是也只算个中人水平,要与猛兽相搏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要寻妖,妖兽据说都在深山中,这要是没进入深山就被大虫吃了,就前功尽弃了,慢慢来吧,母亲等了十五年,他也可以等,“好吧,带我去你说的药铺。”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盛,心里盘算着即将到手的佣金,嘴上说到:“小哥,我姓李,名唤霸天,人都叫我小天,今年十四。”
“张小福,十五。”
“呵呵,小福哥,这以后就是朋友了,以后多关照啊,不是我吹,这连天城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三教九流我都知道些,哈哈。”
在李霸天的唠叨声中,张小福走进了连天城,一进城,张小福的眼睛就花了,红红绿绿,高高低低,往来横行的,这街道足有滨海城的三倍多宽,这楼鳞次栉比,绵延开去一眼也望不到头,还有宝塔穿插其中,在中央处还有一高塔耸立云间,“那时连天塔,三十三层高,一层两丈,共六十六丈高,加上塔尖底座共是六十八丈高,这可是天下第二高塔。”李天霸兴高采烈地说着,“这连天城以连天塔为中心共有八条大道辐射而开,对应着八方城门,取迎八方来客之意,连天城也因此分成八片区域,每一区域由一家族统领,称为八大家族,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八家在中心区域围塔而居,那片区域一般人是进不去的,那里还有一道内城墙,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去看一看,但切记不要靠得太近,那里被杀了,也是白白送命,在这连天城,仙人之下八大家族是一手遮天的,齐国律法在这也是行不通的,这里都没有衙门,知道连天城的恐怖了吧,那连天塔据说有仙人坐镇。总之,不要随便靠近中心区域。在其他区域还是安全的,八大家族负责监管所在区域的治安,都是铁血手段,所以一般没人敢在城内闹事。好了,到了,百草堂,就是这了。”
李霸天带着张小福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一楼门匾上写着——百草堂,一股药香之气飘荡而来,二人跨入大门,一个伙计走上前来,应该认识李霸天,看了眼张小福,似乎不太满意,李霸天腆着笑容,大气都不敢出,伙计最终转身,悠悠地说了句“跟我来。”二人跟着伙计走到后院,后院很大,有三进院门,最外面是晒药材以及伙计下人的住宅,中间是护卫们的厢房,最里面是掌柜及家眷的住所。伙计带着二人到外院左面一个小屋内,小屋内两面都是柜子,一角处有一张桌子,一个老头坐在桌子后,拿着笔在记些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哦,小安啊,这是小天,好久不见了,带人过来了啊,好好好,小安啊,你带小天到柜台领钱去,你过来。”老头指了指张小福,张小福走到桌前,老头从桌头翻出一本名册,打开,翻开厚厚的一摞,找到空白处,低下头,拿起笔,“姓名。”“张小福。”“年龄。”“十六。”“籍贯。”“滨海城。”“哦,还是个小老乡,唉,好久没回去了。好了,这是你的铭牌,挂在腰间,就可以在这前院走动了,后面是不能去的,好了,去对面的小屋内报到吧,他们会安排的,小兄弟要努力活下来啊。”
张小福拿着玉佩大小的铁质铭牌,上面三个红色的隶书,百草堂,将其挂在腰间,这才想起那个伙计的腰间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腰牌,不过似乎是铜的。院内都是草药,一般人是不能进入的,只能沿着回廊走到对面,第一间的门头上写着“采撷处”,门开着,张小福走了进去,正对门有一张桌子,桌子后有一组柜子将房间隔出里外,桌子后同样坐着一个老头,年级似乎比之前的更大,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直到张小福咳嗽了一声,老者才醒转过来,“哦,什么事,啊,知道了,新来的采药人吧,唉,年纪轻轻就来这,可惜了,唉,老了,不说了,我给你拿东西,老者起身转到后间,不一会拿出了一副铺盖,薄薄的,“接着,就这一套,要珍惜,来,跟我走。”老人领着张小福走到隔间,挑开门帘进了门,一股乌烟瘴气迎面扑来,里面是一个贯通的大房间,两旁两条炕,大约有二十丈长,上面铺满了床褥被子,只有零星几个人或躺或坐的在上面,老人指了一个中间的空位,示意张小福就睡那,接着就出去了,炕上的人对于张小福的到来无动于衷,似乎只是进了一股风而已,张小福将铺盖打开铺在炕上,心里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是仙啊,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