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美人意态飞扬,笑道:“你们可知她是谁?竟是含山大长公主的一个侍婢。也不知皇上何时看上了她去。”
岑婕妤手里攥着樱粉绣朵的绢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皇上怎的总爱在这种卑贱之人身上用心!”一面思忖着徐徐道:“那显阳殿紧挨着流云殿,离云阳殿也近,看来陛下很是看重她。云氏独擅圣宠多年,终于遭逢敌手,只要能让她不开心,嫔妾就觉得很开心。”显见得是恨极了云氏才会在众人面前这么丝毫不加遮掩。
许修容不解道:“陛下对云昭媛一往情深,别无旁顾,怎会突然转了性子?”
纪美人不屑道:“世上哪会有专情的男子,更何况是百花任攀折的天子至尊呢?只是那大长公主一直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后宫来,怎的端凝没进来,一个小婢女倒先进来了?”
岑婕妤得意笑道:“云氏自以为是独占圣宠的千古一人,谁料竟是一场空梦。”
纪婕妤有些失神,喃喃道:“也不知道是何等的美人,竟然能艳压群芳,拔得头筹。”
正在此时,门口日光一暗,原来是太后驾到。
众妃忙起身,恭敬行礼。纪美人、岑婕妤不知自己才刚对皇帝的不敬之言是否被太后听了去,不禁面上讪讪的,见太后神色如常,方才放了心。太后在黑漆边松花石心的宝座上坐下,道:“李太妃今日精神倒好,哀家便陪着多说了一会儿话,倒叫你们久等了。”
婉柔笑道:“儿臣等在此也自得其乐,并不觉时间悠长。”
众人又陪太后说了一番闲话,方才散了。太后只命皇后留下,便问道:“刚才哀家在门边听到了你们说话,不是听纪美人说起,哀家还不知道这宫里又进了新人了。皇后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婉柔温婉道:“那夜离开寿昌宫前陛下便告知了儿臣。”
太后勃然变色道:“皇帝竟这样瞒着哀家,皇后既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也不早来告诉哀家呢?哀家倒成了蒙在鼓里的傻子。你虽是好性子,可也忒贤惠了,任他恣意胡为也不发一言吗?前儿是封宸妃,昨儿又拉宫外不知底细的人进来,明儿还不知做出什么事呢!哀家为皇帝挑选的六宫粉黛,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宜室宜家?他竟然全看不上,又要去宠幸一个和云氏一样卑贱的人!含山大长公主平日里安的什么心哀家还会不知道吗?送进那孩子来也必是另有所图,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品行,若是同云氏一样的妖孽就棘手了!阿泓是天子,众民所仰望之人,就算是轻轻一跺脚,也会地动山摇,不能不谨言慎行。但如今他就如同一匹没笼头的野马,恣意驰骋,就怕哪日一时兴起,干出些违背祖训的事来,遭殃的就是万民社稷,到时候百官劝不住,哀家也劝不住,云氏更不用说,只是个煽风点火的人,就只能指望皇后了。妻贤夫祸少,话虽俗却是这个理儿。哀家已经老朽不中用了,就需要皇帝身边能有个人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拽他一把,使他能悬崖勒马。本以为皇后明理懂事,可堪母仪天下,当是个贤内助,谁料哀家竟指望不上!”
婉柔见太后震怒,早已离座跪下垂首听着。听完太后一长篇话,神色平和,只徐徐道:“母后请听儿臣一言,婉柔小时候顽皮,好在火盆旁嬉笑打闹,母亲多次劝诫无效,便将火盆烧到刚刚有些烫手但不会造成伤害时将儿臣的手按在火盆沿上,儿臣知痛缩手,自此以后经过火盆时都格外当心。”
太后见余怒未消,道:“你是希望皇帝吃一堑,长一智?只怕那时势已铸成,覆水难收,悔之晚矣。”
皇后道:“母后不妨放手让陛下去做他想做的事,事实胜于雄辩,只有等陛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行为所带来的恶果,才会有所醒悟,主动改弦易辙。儿臣入宫之日尚浅,与宫中姐妹虽相处未久,但觉云昭媛似非温良恭谦之人,在陛下面前又善自矫饰。将欲取之,姑必予之。尊崇其位,恐怕更会让她变本加厉,肆无忌惮,等到她恶形昭彰的时候,到时候陛下自会看清她的真面目。至于母后怀疑大长公主送进婢女是另有所图,那又何妨将计就计,静观其变呢?儿臣只是觉得,若执意规劝,只怕陛下更生逆反之心,偏要逆母后之意而行,倒不如暗中观察,静待时机。”
太后颜色缓和了几分,感叹道:“还是你想得深远。哀家每次劝阻训诫,都没什么效果,反而母子之间愈见疏远。你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哀家原本性子浮躁,也是见气急了,才迁怒到你的头上,倒教你无辜受气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相信不会怪罪哀家这老婆子的。侍墨,还不赶紧扶你家主子起来。”
婉柔在侍墨搀扶下站起身来,款款走至太后身旁,替她捏着肩膀,温言道:“母后不怪儿臣无所作为儿臣已是万幸,岂敢还怪罪母后呢?婉柔不来禀告太后,也是希望陛下亲自来告诉母后,母后若从第三人口中知道此事,只怕对陛下更生怒意,反而妨损母子之情,谁料事情偏偏这么不凑巧。”
太后笑着反抚上婉柔的手:“想不到你聪慧至此,哀家本还担心你只是个木头的美人,戳一针也不知道疼的,劝谏不了皇上,也管束不了底下人,却不料你是出于另一番考量,有理有节,神思清明。如今看来宫中的事物可以放心的交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