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柏梁殿里,只见众位太妃公主王爷王妃官员命妇早就列班排队,等候多时了。无人不衣锦着绣,冠带花钿地慎严大妆。殿阁后檐两金柱间是三级台阶的高台地坪,上设五扇雕云龙纹髹金漆大屏风,屏前设雕镂金漆宝座,左右两尊铜鎏金仙鹤和鸣的香炉,婷婷而立,肚腹燃着柏香,鹤嘴里正袅袅吐出白烟,馨香幽微清淡。殿前菱花隔扇门窗扇扇轩敞,灿烂的日光照进深深殿宇,粒粒幽尘在光束里沉浮悠游,烂漫无极。
鼓乐陈设于殿檐之下,笙笛并发,磬钟合鸣,演奏的正是专为祝寿的曲目:《千秋乐》,说不尽的喜悦欢快,心舒意畅。
太后在宝座上坐下,看一眼座下,皱眉道:“皇帝还没来?”
如意颔首道:“是,要不要着人去催催?”
太后见云昭媛也不在,心中便有三分不悦,断然道:“不必了,这就开始吧。”
皇后便领着众位宗亲官员内外命妇们行了十二拜的大礼,口齿清丽道:“给母后拜寿了,愿母后福寿康宁,长乐无极。”众人也随之拜伏道:“愿太后福寿康宁,长乐无极。”太后端坐受了礼,笑道:“快入席吧。”
高台上设有三桌,正中为皇帝的金龙大宴桌,左右分别是太后、皇后的位置。东西两边雁翅列开紫檀镂花宴桌,俱是两人一桌。宴席由大殿排出广场直到仪门旁,殿内为内眷及近支宗亲,殿外为众臣及命妇。
殿内东边前排第一桌是徐贵太妃、李太妃之位,第二桌是韦太妃、临川长公主,第三桌是含山大长公主及其女步端凝,第四桌是徐贵太妃之子宜都王及宜都王妃,后排第一桌是韦太妃之子晋陵王及王妃之位。
西边第一桌是许修容及云昭媛的位置,第二桌是纪婕妤和岑婕妤,第三桌是纪美人和萧才人,第四桌是虞才人和崔御女,后排第一桌是邬采女、沈采女,第二桌是朱采女、褚采女。
桌上碗碟依位分各不相同:皇帝、太后、皇后用黄釉盘碗,四妃当用黄地绿龙盘碗,九嫔用蓝地黄龙盘碗,婕妤用绿地紫龙盘碗,美人、才人用五彩红龙盘碗,宝林、御女、采女用五彩绿龙盘碗。每人一把金錾云龙纹执壶,一个金盅。
冷菜早已摆上,有各色干果四盘,鲜果四盘,鸳鸯瓜子一盘,丝窝虎眼糖一盘,方酥夹馅饼一盘,枣泥馅饼一盘,天花饼一盘,莲花肉饼一盘等等不可胜记。
各人便依位次坐下。太后,皇后并坐皇帝龙椅左右。乐声轻柔入耳,筵前歌舞已起,太后举杯,众人也便浅斟低酌起来。
太后见李太妃也在座,便探身关切道:“你身子虚弱,该好好歇着的。”
李太妃含笑欠身道:“太后的好日子,我怎可不来,再说近日觉得轻快多了,不妨事。”
韦太妃笑着打量皇后道:“皇后身为一国的公主,果然是端庄娴静,气度不凡,能得此佳妇,太后和李太妃的福气真是世人不及啊。”
太后笑道:“晋陵王妃谦逊有礼,进退有度,咱们的福气不都是一样的?瞧那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样子,真是难得啊。况且妹妹不日就将喜得孙儿了,更是叫姐姐眼红心热呢。”
两人一齐望去,只见晋陵王正执壶为王妃斟茶,眼神温柔地看向王妃,正笑着在说什么。王妃着花钗礼衣,容颜娇美,肚腹隆起,眼见已是七个月的身孕了,微觉赧然地享受着夫君的照顾。
李太妃在一旁笑道:“我就算是沾太后的光了。”
徐贵太妃听到她们说话,此时也幽幽地开了口:“你虽无儿无女的,倒是跟对了好主子,一生的福气都从此处来。可怜我虽生了个儿子,先帝看着金贵无比的,如今却也只落得听人差遣罢了。皇上若是顾念兄弟情,就不该派遣安儿去那么偏远的地方,风吹日晒的,母子也不得相见。”韦太妃笑着劝解:“好妹妹,皇上那是器重宜都王,旁人想担此重任还不能呢。做母亲的虽然盼望儿子在身边,但男儿志在四方,都是要建功立业的,岂能像女子一般拘束在屋子里?”徐贵太妃不屑道:“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里不比京城繁华之地,要这没有,要哪也没有,安儿素来锦衣玉食,哪能习惯得了!那种荒凉之地,谁愿意去谁去。”、韦太妃本是好心,却被她一番抢白,饶是好性子,心中也有些不忿,便不说话了。太后只作没听见,也不理会。
李太妃笑着对皇后道:“偏我也病着,没能去探望你。太后常提起你,如今才得一见,瞧这通身的气韵,就像那些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一样。”
婉柔忙躬身答道:“母妃说的哪儿话,该请恕儿臣未能前去问安探病才是。”
皇后卧病三月有余,如今众人才得一窥庐山真面目。早先听闻皇后大婚之夜独守空房,又因气致病,以为她必是品貌庸常,才德有失,心内早存了几分轻慢之心。如今见这皇后容光照人,脸上找不见一缕受折挫而沮丧的神情,却进止闲暇,婉静自持,自有一种高华从容的气度,都不敢再小瞧了她去。
司礼监唱道:“皇上驾到。”
众人忙都起身迎驾。舞女也忙向两边散开,拜伏在地。皇帝已拉着云昭媛的手进来了,向太后行礼道:“母后的千秋,恕儿臣来迟了。”云氏也行礼如仪。
太后见两人在众人之前这般亲昵,更是不快,便道:“正是该罚酒一大杯。作什么迟了,害我们久等。”
侍女如意伶俐,果然找了一个乌银莲花大盏盛满了酒捧上来。
皇帝为了逗趣,故意惊讶道:“这一大碗喝下去可就不能终席了,儿臣并非无缘无故来迟的,母后就饶恕儿臣吧。”
太后恨恨道:“说出理由来叫我们信服,就饶了你。”
皇帝便笑道:“正是为了给母后准备寿礼呢!”
太后看向众人笑道:“可见是扯谎了,哪有送礼还临时抱佛脚的?”
皇帝笑道:“自然是早早为母后准备好了礼物。”
早有两个内侍小心翼翼抬着一个嵌玉石仙人祝寿图盆景上来,送呈太后过目。却是一座天然木山,粗砺峻峭,山间仙草、嘉蕙、灵芝、仙桃随宜点缀,枝叶葳蕤,生机盎然。各色草木以鎏金铜为枝干,翡翠薄片为叶,芙蓉石、白玉为花瓣,金丝缕为花蕊。桃实则以碧玺、芙蓉石、玉等多种玉石制成。山腰置一座蓝顶圆亭,7位白玉雕就的仙翁眉目细腻生动,隆额长须,衣袂当风,仙姿卓然,或执珊瑚拐杖,或捧仙桃,或采灵芝,或抚仙鹿,或手迎衔仙草玉鹤,或凉亭对坐畅谈。底下以紫檀木垂云纹八足随形座承托,座边缘设铜镀金镂“万”字纹栏杆。这件仙人祝寿景观寓意吉祥,用料珍贵,雕工更是巧夺天工,方寸之间营造出一片瑶台仙境,使观者心向往之。
杜若仪呈上礼单道:“‘九’为吉数,所以九种各九件,于圣寿节前后每天例进寿礼,今日正占得‘五九’,陛下祝太后福寿绵长,长长久久。”
太后瞧那上面写道:“嵌玉石仙人祝寿图盆景一件,绥山福水蟠桃大盆景一件,涂林嘉粒石榴大盆景一件,宝掌拈花玉佛手大盆景一件,华林丹颗柿子大盆景一件,春台日丽白玉牡丹盆景一件,珠囊启瑞汉玉石榴盆景一件,安期仙果汉玉枣树盆景一件,玉砌长春翡翠月季花盆景一件。”,便微笑道:“果然精巧绝伦,今日是盆景,前几日又是各色寿字如意、金字佛经、玉佛、佛珠,都很得哀家心意。但皇帝既然早早备好了礼,那刚才又是做什么去了?”
皇帝便笑答道:“今早云珠儿检视礼物时却说这些不过是些金玉器物,终究算不得什么,不经过自己的手心意不诚,所以我俩商议了,她研墨,朕写字,合作完成了这幅百寿字,愿母后善自颐养,仙寿恒昌。”
身后早有人展过一幅字来,裱好的大红灵山纸上,是金粉写就的百个‘寿’字,字体各异,有工整规肃的,有飘逸俊秀的,有遒劲有力的,有空灵纤弱的,千变万化,令人目不暇接。
大家看了,都赞叹不已。
徐贵太妃笑得很是得意,向太后道:“瞧他们夫妻和顺,伉俪情深,又都如此孝顺,太后有此佳儿佳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太后不理会她,只对云昭媛深深注视一眼,才对皇帝道:“难为你这番心意,如此,倒罚不得你了,就赐酒一杯吧。”
如意便换过金菊花瓣纹小盅来,斟上菊花花叶酿的酒,皇帝一仰脖喝了。
临川公主打趣道:“俗话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可倒反过来了。”
座中之人皆笑了。突然哗啦一声脆响,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原来是含山大长公主身旁的侍女不小心将一只宣瓷酒杯碰到地上,在坚硬的金砖上摔个粉碎。她眉目清秀,人淡如菊,眉心间一点胭脂痣,眼见众人都瞧着她,更似慌乱,忙跪下请罪。
含山大长公主见自己的侍女出了错,感觉大失面子,不免疾言厉色道:“平时看你做事稳妥,所以今天才带你在身旁,不料竟这样不中用!”
那侍女拜伏在地,楚楚可怜。早有小宫女上来收拾了残片,抹去了酒渍。
含山大长公主余怒未消,道:“出去吧,别在我面前杵着了。”
皇帝将云昭媛送至西边第一桌的空位上坐了,自己才上阶就坐。
太后目光越过皇帝向皇后道:“皇后准备了什么礼物,哀家倒很好奇。”
婉柔笑道:“都是些故乡的风物土仪,也不知母后是否喜欢?”
太后笑道:“正是这个好,物离乡贵,就连一个草根子都是好的。”沉吟一下道:“不过皇帝既写了字,皇后也要做点什么才好,方是夫唱妻随的道理。听说你琴弹得好,哀家倒想听一听故国的曲子。”
婉柔起身道:“母后有命,儿臣自当一曲助兴。只是儿臣不惯弹别的琴,须得去取自己常用的‘碎玉’琴才好。”
太后颔首道:“既能听到好琴音,便等一下子又何妨?”扶琴便领着一个小丫头忙忙地向栖梧宫去了。
含山大长公主起身道:“干等着也没什么趣,小女端凝正排练了新舞,虽然拙陋,但还可以一观,愿为太后一舞,以贺千秋,才不枉太后素日疼小女的情意。”
太后虽知她另有别意,却也只得应允了。
皇后便见大长公主身边袅袅婷婷站起来一人,身形婀娜修长,面目轮廓生得十分标致,无处不精致,无处不鲜妍,像一个技艺超群的匠师雕成的绝世之作,美得毫无缺憾,竟不似真人,只可惜这毫无缺憾便是她最大的缺憾。若初次见过她后,再闭目凝神也难以回想起她的容颜。只听她婉声道:“那么臣女下去更衣了。”
太后微笑点头,待她下去,便问皇后道:“什么琴如此珍重,莫不是古琴?”
婉柔笑答道:“不是的。儿臣故园窗前,本也植的一棵桐树,谁料竟枯死了,便请了名家用这桐木做了这‘碎玉’琴来,时时拨弄,琴声倒越发清亮了。”
太后笑道:“原来如此,倒要听一听这故国桐树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