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白日里累积的热意散了许多。无忧阁里,栗苏苏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一只手拿了话本在看,空出的一只手叫未央给她涂药膏,药膏带来清清凉凉的感觉令她舒适地眯了眯眼,指尖因这几日连续练琴厮磨的酸痛感也消了一半。
未央坐在栗苏苏旁边,见她纤细的十根指头,现下都带了红肿,有几个贝壳一样的指甲里还参了血,有些心疼,声音带了哭腔:“小姐,你会不会很疼啊?要不,与夫人说说,先休息几日吧。”
栗苏苏闻言将视线从话本上移向未央,见她红着眼眶,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哎,未央这个姑娘,但凡遇到与她有关的事就容易伤感!
“未央你莫要难受。做任何事不付出努力都不会有所收获,这些伤了的指头就是我对于学习弹琴的努力,你不是也听到,沈夫子他夸我琴艺进步了吗。再说,这点苦也不算什么,你晓得的,我不是一个那么娇气的人。”
未央听到这话,心里更酸涩了:小姐懂事了!
栗苏苏见她目光慈爱地注视着自己,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意味,眼皮抖了抖。
“未央你这个眼神实在太可怕了!你在这个年纪显示了与你的年纪不相符合的心理感情,莫不是,莫不是早更了罢!”
早更,是栗苏苏新学到的词汇,唔,就出自她手上的这本小说。注释曰:指人提前从年轻往年老过度,表现为悲喜无常,心理感情微妙。按理,她与未央这个年龄,是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未央:“……小姐你还是将你的那只手递给我,教我继续涂药罢。”她虽不知“早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这个词从栗苏苏嘴巴里蹦出来就不会是什么好的话。小姐果然是不能被温柔以待啊!
栗苏苏便换了个手拿话本,将另一个手递给未央。未央被方才的话一闹,心里不那么难受了,细细涂起药来。栗苏苏自去专心看起了她的话本,一时无话。
等到未央将药上好,暮色又深了些。栗苏苏将话本收起,道:“今晚去阿娘的容园吃晚饭罢。”
容园里,栗夫人云容身边的大丫鬟剪枝领了个小丫头在掌灯,忽听一道软软的声音响起:“剪枝姑姑。”转过身就见栗苏苏亭亭的身影,隔了暮色隐隐约约。
“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会过来了?未央也没跟着,快到屋里来吧。”
栗苏苏走上去挽了她的胳膊,撒娇道:“突然想姑姑与娘亲了,便来看看。未央还要晾茶叶,我就让她留在无忧阁了”
剪枝闻言失笑道:“傻孩子,大家成日住在一处,又不是隔了老远。倒教你说得像是许久不见了一样。”
栗苏苏只抿了唇笑。
剪枝是栗夫人的陪嫁丫鬟。栗青是个用情专一的人,没有通房,也不纳妾,与栗夫人是少年夫妻一直到如今都感情极好。剪枝看着栗夫人云容从闺阁里天真无忧的少女到嫁作他人为妇,与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再到栗家三位少爷与栗苏苏相继出世。几乎见证了栗夫人生命里全部的幸福时光,多年来,一路追随,帮着栗夫人打理将军府内务和当家事宜,自己却孑然一身。栗夫人因此对她格外爱重,栗苏苏的三位哥哥并栗苏苏都很喜欢剪枝看着他们的目光里带着的慈爱与关怀,都不将她当作下人,见面都恭亲地唤一声“剪枝姑姑”。
剪枝见栗苏苏笑而不语,就交代身后的小丫头去将卧房的灯点上,并叮嘱她将窗户支开一个缝透气,又告诉她香笼里该添什么香料,待一切确认无误后,方亲自引了栗苏苏进去。
“小姐这个时辰过来想必还没用过晚饭。正巧夫人刚刚令人传了膳。”
栗苏苏笑着道:“我就是来阿娘这里吃晚饭的。”
说话间,就到了屋子里。剪枝打起帘子,叫栗苏苏进去,自己去了厨房。
屋里,栗夫人坐在软椅上,一手拿了美人扇摇着,一手拿了书在看。栗苏苏三步作两步跑上前:“阿娘,我来啦。”
栗夫人放了书,将女儿拉到身旁坐下,带着笑意柔声道:“早就听见你在院里与剪枝说话。瞧你,这么大个姑娘了,还成日里这般跳脱,哪里有女儿家的温静。”
栗苏苏靠在她娘亲怀里,闻言道:“阿娘你不知道,你所见的那些仿佛很淑女的小姐,她们的温柔守礼大部分都是装的。我才不想那样累。”说罢想到她娘亲平日里一直被旁人称赞为最是端庄矜雅,又叹道:“如阿娘你这般真正淑女的女子已不多了!”
栗夫人被她的话逗乐了,轻拍了下栗苏苏,道:“她们都是装的,只有你这样才叫好?依我看又是你的歪理,还知道拐回来将我夸上一夸。”
“阿娘我说的是真的。上回宫里的那个宴会,那个温柔可亲的杨家嫡女不还陷害她的妹妹出丑么?可见她们内心其实不如她们的表面那样好。”
栗夫人将她搂了搂,笑道:“阿娘随便说说的,你这小妮子还较了真么?阿慕是世间最好的女儿,怎是那些心机不正的人可比的。”
栗苏苏听了这个话很感动,将脸埋在栗夫人怀里,吸着娘亲身上特有的香气,声音软糯:“阿慕,阿慕哪有阿娘说得那样好。”
栗夫人抱着她温软的身子,幸福地笑了笑:她的阿慕,可不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么。
母女倆静静享受着这宁和,一时无话。窗上映出烛火的影,风一吹便摇曳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