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南随在张文灌身后，从午门进了威严耸立的宫殿。
四品以上官吏才需要早朝，所以这是林嘉南第一次进入宫殿，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这恢宏壮观的皇家建筑，阳光下，斗拱飞檐金光闪闪，盘金龙红漆柱。
宫中的侍卫们穿着鲜明的服饰，佩戴着制式长刀，表情严肃，在一处处殿宇楼阁间整齐划一巡弋着。
这种种氛围营造，让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林嘉南也不免心生敬畏，不敢恣意行事。
他们快步行走，不多时来到一座宫殿前面，横匾上“金霄殿”笔走神龙，正是唐高宗退朝后处理政务，接见亲信大臣的重要所在。
“劳烦公公通传一下。”张文灌与内侍说完，便安静地候在殿前。
片刻，空中传来内侍一声尖嗓：“圣上有旨，宣张文灌、狄仁杰觐见。”
张文灌这才举步向殿上走去。
林嘉南迈开步子准备跟上，却突然发现自己双腿在微微颤抖，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紧张激动兴奋，各种情绪交织一团，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这种情形，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受主席接见，更何况，她跨越千年而来，即将成为见证奇迹的人！
如果有相机就好了，她一定要拉着唐高宗拍照，晒在朋友圈亮瞎其他人的狗眼！
见林嘉南没有跟上，张文灌回过头来低咳道：“跟上。”
林嘉南这才回过神，跟在张文灌身后进入金霄殿。跨过那道门槛，他们二人忙趋身见礼。
唐高宗挥了挥衣袖，直奔主题道：“不必多礼，权善才一案，办得怎么样了？”
张文灌躬身道：“这件案子已交由狄仁杰主办。”
林嘉南自袖中摸出一份奏折，递给旁边内侍。她一抬眼，见唐高宗威严地坐在案后，如一尊大佛，御案两侧有两只铜制仙鹤，吐出袅袅升起的青烟。
御案旁边坐着一位白发紫袍老人，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目光与那老人相碰，林嘉南猛地一惊，立即垂下头恭敬地站着，等候唐高宗垂询。
唐高宗打开奏折，认真地看起来。不到一会，他猛地合上奏折，拍在御案上，勃然变色，道：“这就是大理寺交上来的结果？！”
不亏是帝王，林嘉南只觉一股气势压来，夹带着怒火喷涌。好在她早有预料，迎上这股低气压，不卑不亢地说道：“圣上，臣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权善才砍伐父皇陵上柏树，使朕陷于不孝，你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圣上既交由大理寺处置，臣当依法办案。按大唐律例，应判权善才、范怀义二人免官除名。”
唐高宗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嘉南。突然，他拾起奏折猛地朝林嘉南扔去！
林嘉南没有避闪，她躬着身子，任由奏折拍在她脑门，奏折角磕在她额上，划出一道口子。
张文灌大惊失色，他没有料到这狄仁杰如此大胆，明明已经察觉到圣上动了真气，居然还敢迎面撞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张文灌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地叩头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连着叩了几下，他又转过身来，冲林嘉南吼道：“出去，还不快出去！我以你上官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林嘉南一动不动。
自从穿越，她一直在适应这里的文化环境，不断调整自己作出妥协，然而这并不表示她没有底线。生活习惯可以入乡随俗，但是心中的信仰却不容丝毫动摇。
她是法律的执行者，法制观念已经深入她心。哪怕周遭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在不断告诫她不要天真，她也做出了相应的退让，但是有一点，经过她手的案子，她绝不允许出现差池。
这是她的坚持，她赖以生存的支柱！
更何况，在这个案子上，左右都是为难，她还不如秉持一个“公”字。
伤口冒着血珠子，林嘉南不予理会，她抬头，掷地有声道：“古人常道，犯言直谏自古以来都是难事，但臣却不这么认为。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比如在尧舜时期，犯言直谏就不是难事。臣以为圣上贤明，当比尧舜，所以臣斗胆直谏。”
一旁坐着的白发紫袍老人正是刘仁轨。他赞许地看着林嘉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太宗时期，他任陈仓尉，适逢陈仓折冲都尉鲁宁自恃甚高、豪纵无礼，他一怒之下将鲁宁乱棍打死。后太宗派人将他押至京城当面质问，他毫无畏惧，坦然应答。太宗转怒为喜，提升他为栎阳县丞。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殿上，相似的情景，而眼前的人，恰有他当年的几分风采。
林嘉南继续说道：“若今日圣上以昭陵一株柏树而杀了两位将军，不仅寒了如今千万将士的心，千年之后，人们又将会如何评论圣上？臣，不敢陷圣上于不义。此事还望圣上三思。”
方才一出手，唐高宗的火就泄了一半，眼下见林嘉南额上冒着血丝却依然滔滔不绝地进谏，震惊之余，他剩下的火又走了一半。
见威逼不行，唐高宗面色一转，改变方式说道：“依据法律，权范二人确实不至于死罪，但是，法外有情，这情理实在难容，当判死罪。”
见唐高宗语气变软，张文灌终于松了口气，他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连忙向林嘉南示意，暗示她见好就收，只要顺着圣上这个台阶，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林嘉南目光笔直地望着唐高宗，完全没有理会张文灌，她神色自若道：“圣上制定法律，公布于天下，徙、流、死等刑罚均有相应的律条规定，岂有犯轻罪而处于极刑的道理。如果不依照法律定罪，法律颁布的意义又何在？恐怕天下都会出现混乱。圣上如果一定要改变法律，那请今日下旨，公诸于世，臣自当按照新的法律定罪。”
张文灌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他惊愕地望着林嘉南，面色苍白。
这个狄仁杰，顽固不宁，食古不化，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这么下去，圣上动怒了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大理寺的人，而他这个大理寺卿首当其冲！
这，这确定不是老天爷派来惩罚他的？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轻易听信蒋宏盛的鬼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