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妇人一声大吼,环视四周,说道:“这是腾格里的旨意,他要拓之去找他。我们不应该对拓之的话产生怀疑,要秉承拓之的遗愿。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做山贼了,腾格里这是让我们洗心革面。”
妇人看了林嘉南一眼,又道:“狄大人,我们走吧。”
胡人你看我我看你,被“不能再做山贼”这句话深深打动,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半晌纷纷低头跟着出了房间。
林嘉南叮嘱留下来的侍从收敛好万俟拓之的遗体,随着出了龙虎穴。
是夜,妇人领着万俟多吉敲响了纪王府的大门。
“狄大人,请如实告诉我拓之的死因。”
妇人望着林嘉南,眼前这位新上任的狄大人对他们所做的一点一滴她都是看在眼里,她不愿意拂了狄大人的好意,是以今日上午她才会不遗余力地促成,为了她,更是为了多吉。但是这不代表拓之就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更不能代表她就可以含含糊糊地掀过这一页,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嘉南低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人开门见山:“拓之是被杀的?”
林嘉南为难地点头。
妇人身形一晃,脸色顿时苍白,搂紧万俟多吉,片刻才继续问道:“是他?”
“是。”
“他也是并州官吏?”
“他是京城的官。”林嘉南握紧手中的茶杯,似乎在努力多汲取一些温暖,以抵挡内心深处愧疚及无力的悲凉。
她看着万俟拓之死在她面前,她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却什么也不能做。轻举妄动只会拉着整个龙虎穴的胡人一起送死,那人定是巴不得看见这样的结果。
泪水从妇人的脸上淌下,万俟多吉小朋友慌乱地用手抹掉妇人的泪水,瑟瑟地安抚道:“妈,不要哭了,妈,不要哭了……”
林嘉南面色煞白,她哆嗦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突然,妇人松开万俟多吉,“砰”一声跪在地上。
林嘉南猛地弹起,赶忙去扶:“夫人,你这是……”
妇人打断她说道:“狄大人,你听我说完。我本名郑玉蝶,是并州一户商贾人家的女儿。多年前并州战乱,胡人放火烧了我全家,唯独我丈夫冒死救下我和我的弟弟,弟弟年幼多病,没几年也跟着爹娘去了。我本来是愤恨的,胡人烧杀抢掠,毁了我全家,可是,这么些年下来,我知道愤怒并没有用的。”
有个人跪在前面,林嘉南坐立难安,她几次伸手去扶万俟玉蝶,都被打断。
“狄大人,我就直说了,万俟拓之是我丈夫的亲弟弟,我决不允许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但我也不是不明道理,此时并不是追究的好时机,胡人需要在并州立足根基,多吉也还小……大人,我在胡人部落里还算有点影响,若大人日后用得上我,只需书信一封,但是作为交换,大人要帮我报仇雪恨!”
报仇?林嘉南一呆,语气里透着无力:“我——”
她区区一个并州法曹参军,七品,帮狄仁杰报仇的事情还遥遥无期,又怎么敢轻易答应,何况对方还是个京官,三品大员。
万俟玉蝶抬头,直直地望着林嘉南,眼神中透着信任和坚毅:“大人,我知道这短期内根本实现不了,也知道我这是为难你,你有恩于我们,而我却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不求时间,只求有朝一日能够问心无愧地去见拓之!”
迎着这样的目光,林嘉南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万俟玉蝶深深磕下头去:“大人,我求你允了我,我只能靠你了!”
万俟多吉也跟着磕下头:“哥哥,我求你了!”
万俟玉蝶是聪明的,同时也是自私的。她知道胡人力量不够强大不敢以卵击石,又不愿让万俟多吉背负这样的重担,于是来恳求林嘉南。然而,就算清楚地知道这些情况,林嘉南也难以拒绝,作为法曹参军,侦查破案缉拿凶手原本就是她的职责。
林嘉南点头,答应了。
万俟玉蝶走后,林元芳才姗姗归来。
林嘉南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她拉着林元芳转了几圈,仔细检查没有伤口才作罢。林元芳的武艺她是知道的,一去竟也折腾了这么久,可想对方定是个高手。
果然,林元芳开口道:“那刺客颇为棘手。”
林嘉南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知道有这样一位人物存在,也算得上一大收获,日后多提防着。”
这边,夜魅回到美人身边,低声道:“跟在狄仁杰身边的,竟是唐门大公子,化名谭长生。”
“谭长生?是不是之前跟着长孙老头的那个?”
“是,要传信那位么?”
美人,也就是张历夫低头沉吟道:“用不着,那位历来瞧不上江湖人士,定不会放在心上,不然这唐门大公子也不会还活在人世。有意思,这狄仁杰莫非跟长孙老头有什么干系?”
夜魅嗤笑一声:“你怕事情暴露?”
张历夫冷哼道:“我怕?我怕什么……”
圣旨第三日便到达林嘉南手里,圣上大肆褒奖了她一番,并下令各地效仿,效率之高令人惊叹。
林嘉南心中有愧,拿着圣旨也不见得十分高兴。接下来胡人搭建自己的家园,她抽空就去帮忙,刨木头上钉子做得有模有样。
张历夫称自己不熟悉并州,巧与狄仁杰有些缘份,要求狄仁杰作陪,四处逛逛以了解并州风土人情。
负责接待的长史蔺仁基非常同意,头点得跟小鸡啄米般。传闻这位张大人性子古怪,十分难伺候,偏偏又得罪不起,这回竟主动提出要狄仁杰作陪,他着实松了口气。
可怜林嘉南黑着一张脸不得已接受这项艰巨的任务,只好逮着机会便逃,声称自己忙得很。巧的是那几日并州风平浪静,连出门偷盗的小贼都消声灭迹,她唯有整日去帮着胡人叫卖,却时常被张历夫逮个正着。
有时张历夫也不打扰,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林嘉南和胡人们打成一片,自得其乐地享受各种精致的茶点,一呆便是一整天。
反倒是林嘉南如坐针毡,她自认为自己没有脸皮厚到可以忽略那一束灼眼的目光,又偏偏躲不得避不开,只能憋着一口傲气强行撑着。
几年后,这条街成为中原数一数二的民族大融合集市,虽然比起长安洛阳还是差些,也足以令人咋舌。披着肩布戴着耳环的天竺人,光着脚板来自南洋的昆仑儿,身穿小袖袍头戴花皮帽的波斯人,宽袍大袖的士人穿梭其中,热闹非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