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都督府上,四面珠玉琳琅,歌舞升平。
领舞的小娘子生得一副妩媚样子,从眼神到指尖都写满了成熟女人的风韵,一颦一笑间冲着首座上的人明送秋波。
李慎眯起眼,扭头用嘴接过一旁暖春剥好的葡萄。
一曲毕,荆州长史赵征平笑容可掬地凑近李慎,道:“纪王,今日的歌舞您可满意?”
李慎笑道:“满意,太满意了。”
“纪王满意便好!这领舞的小娘子是我们荆州出了名的美娇娘,唤作语嫣……”赵征平转身冲立在一旁的小娘子挥挥手,道:“来来来,到纪王这边来。”
语嫣莞尔一笑,亭亭走来,到李慎跟前微微一倾:“见过纪王。”
赵征平将语嫣往李慎身边推去,笑道:“语嫣,好生伺候着纪王。”
语嫣一声娇喘,借力倒在李慎怀里,面色桃红,笑盈盈道:“能有机会伺候纪王,是语嫣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说罢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慎。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定要牢牢抓紧,语嫣顺势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且不说这纪王身份尊贵,就是这一张俊美的脸盘,也是看得她一颗春心荡漾。
李慎低头看着她,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浮现的是另外一张脸,那张脸有飞扬的双眉,眼眸中流光闪烁。
那人从来都只穿长袍,将发髻高高束起,没有装饰,也不带这般的胭脂香味……
见李慎僵了半晌没有动静,语嫣一愣,莫非这主子喜欢更坦诚直白的?她咬着下唇似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又扯了扯衣襟,一只手却是在宽大的袖口掩饰下摸着到了李慎的大腿。
回过神,李慎的目光落在那对喷薄欲出的胸上,半掩的粉红鸳鸯肚兜里,跳出饱满的半个雪白浑圆。他又出神了,猛地想到那人长期裹着束胸,日后会不会发育不良……
居然还没有动静?语嫣快哭了,婆婆不是说这样男人就会把持不住吗,怎么今天碰到了个木头疙瘩,她只是舞娘,又不是窑子里的专业人士!
看一眼李慎高挺的鼻梁,再想到纪王的身份,语嫣咬咬牙把手又往前伸几分,一把圈住。豁出去了!
李慎腾地站了起来,道:“本王有些累,且散了吧。暖春,我们走。”说完就径直走了。
语嫣真的哭了。
赵征平脸色苍白,一惊,这风流在外的主子怎么就突然变了性子,莫非是怪他招待不周还是语嫣这小娘子没入眼;一乍,前段时间传闻纪王收了男宠,莫非是真的?
改明儿要不要送两个小倌去探探口风?
※※※
胡人们忙着收拾东西,要离开居住了一段时间的寨子,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林嘉南面色苍白地倚在桌子边,一旁大夫正仔细地把脉。
化险为夷总算做了件好事,她松口气,忽然就听见对面美人笑着开口道:“狄大人是哪里人士?我听闻父亲是华州郑县令?”
谈及长辈,林嘉南立刻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家父狄知逊正是华州郑县令。只是不知,美人是怎么知道的?”
“狄大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好一场矛盾。”美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嘉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虽然是风情万种,却令人不自主冷飕飕的。
林嘉南连忙堆起一个假笑:“美人过奖了。”
美人也不介意林嘉南一直唤他美人,继续问道:“狄大人是哪一年高中?”
不说还好,一说林嘉南便隐隐觉得,这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危险的信号开始闪烁,她假装喝茶,实在不想多说,说多错多。
谁知美人继续悠悠地问:“我依稀记得狄大人是今年春季明经科考试高中的。巧的很,我正好也在场,似乎没见过狄大人?”
一刹间头皮发麻!
林嘉南猛地想起来了,是那日那三品文吏,这一双狭长的眸子绝对错不了!
莫非他还记得她?
对方的官职远在她之上,林嘉南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卑职不知大人身份,多有得罪,请大人责罚。”
美人笑道:“不知者不罪,狄大人快免礼,我还得感谢狄大人令我大开眼界。”
“大人严重了。”
这种虚以逶迤的对话让林嘉南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做贼心虚,她还是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向身旁大夫问道:“大夫,我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需要现在去休息么?我正巧觉得有些晕。”
“这倒不必。”大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狄大人气血凝滞,有些亏损,头晕是正常的,不过,脉象平稳,已经没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狄大人服用几日,调养调养身子。”
林嘉南扯着嘴角讪讪地笑了笑,暗想林元芳给她吃的到底是什么药丸,药到病除,功效这么强。
恰巧,胡人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鱼贯而入,聚拢在他们所在的屋里,美人的视线被转移。
林嘉南松了一口气。
红发少主,姓名万俟拓之,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径直到美人所在的位置,搂过美人的腰,笑道:“走,我们今日便离开这龙虎穴,从此堂堂正正做生意赚钱,再也不是山贼了!”
胡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美人不着声色地滑出他的掌控,拉远距离,也笑道:“恭喜恭喜。”
察觉手里一空,万俟拓之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而眉一挑,笑道:“走吧。”
一伙人欢欢喜喜往外走,准备离开龙虎穴。
忽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万俟拓之大吼一声倒地,双目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眼珠子似要迸出来,身体抽搐几下,死了!
胡人们不明所以地回头,硬是愣了许久,才一团乱麻往万俟拓之身边扑。
“少主!”
“少主!”
“拓之!”
“叔叔!”
不过瞬间的事情,林嘉南已经被林元芳从原来的位置移到了屋内的角落里。她跟在万俟拓之身后,所以看得仔细,方才精光一闪,有一根比绣花针再粗些的银针从屋顶射下直接钉入万俟拓之的脑门!
林嘉南浑身颤抖,居然有人如此大胆,敢当着她的面杀人!
“屋顶有刺客,我去追。”丢下这句话,林元芳就消失了。
一时间人声沸杂,哭的喊的,林嘉南双耳轰鸣,只觉得一桶冰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寒冷。
“狄大人……”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断断续续震动她的耳膜:“我知道你擅长刑狱,可是今日的事情你要怎么办?如果被胡人知道是汉人杀了他们的少主,你先前的一番心思岂不就是白费了?不如,你装着默不出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嘉南猛地扭头,对上一双细长的双眸,眸中闪烁着阴险狠厉,还有一丝——愉悦。
愉悦?
美人笑靥如花,趁着胡人处于慌乱当中,亲昵地俯在她耳侧,低低地笑道:“狄大人,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林嘉南后退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瞪大双眼,狠狠地盯着对方,这人竟然觉得杀人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美人满意地望着林嘉南:手指颤抖,呼吸急促,眉目震惊,眼神里不知道闪过多少情绪和想法。
要怎样?抓住他,还是?
美人饶有兴趣地猜测着林嘉南下一步行动,莫名地觉得欢喜,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几番思量,林嘉南调整呼吸,突然转身冲胡人们大喊道:“不要慌,散开,快请医师!”
美人看着林嘉南的背影,忍不住赞许。政治从来都是这样,想要非黑即白,哪会这么天真。他不知道怎的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不是闪亮如日光吗,他就要让黑暗一点点侵蚀林嘉南的光芒,看看究竟是白天比较白还是黑夜比较黑。
美人冷冷地看着林嘉南冲上前拨开人群、焦急地俯身去听那该死的胡人的心跳,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哼,怎么会有心跳!夜魅杀人从来不曾失败。这卑贱之人,早该碎尸万段,一针毙命,留条全尸已经算是他最好的下场了。
听不到万俟拓之的心跳,林嘉南不死心,焦急地扯开万俟拓之的衣服做心脏按压。
一下,两下……
不能死啊,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死啊!
胡人们稍稍散开,却还是围成一个圈,紧紧地盯着林嘉南的一举一动。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万俟多吉小朋友小心翼翼地靠近,带有一丝希冀地问道:“哥哥,怎么样?”
林嘉南已经汗如雨下,她沮丧地坐在万俟拓之旁,摇摇头,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表情。
可恶!
每当她微微觉得自己在强大,有能力有希望去替狄仁杰报仇的时候,现实总是扇她一巴掌,告诉她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周围的胡人神色惶恐,开始窃窃私语,看神情似乎在说这是上天告诫他们,不能相信汉人的话,如果相信了,就会自食恶果,如同万俟拓之一般暴毙而亡。
万俟多吉拉着妇人的衣袖,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哭道:“妈妈,妈妈,叔叔不在了……”
林嘉南嘴唇发青,死死地拽着万俟拓之的衣袖,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