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芳还没有回来,林嘉南还靠在墙上认真思考先前那个黑影究竟找她要什么东西,寨子里忽然燃起了无数火把,亮透了半边天,吵吵嚷嚷。
林嘉南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胡人这是发现峡谷里的官兵了!
果然,一个大嗓门骂骂咧咧朝柴房大步冲过来,“妈的,都说他们汉人官吏狡猾,说一套做一套,信不得!”听声音还是那个壮汉。
壮汉猛地将柴房门踢开,对着林嘉南右颊二话不说就是一拳。
林嘉南没有反应过来,生生受了,当即一口鲜血涌出,两眼只冒金星。
壮汉还不解气,一手拎着她的衣领提起就往柴房外空地上狠狠扔,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语言,扔完了飞身出去,又抓起她的头发,再给一拳。
林嘉南哪里受过这样的毒打,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将整个衣襟都染红了。她闭着眼睛,软软地倒在地上。
她可以大声呼叫林元芳的,只是她喊不出来,元芳这个时候来了,事情只会更加糟糕,百来条胡人的性命将会在她眼前葬送,那是她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忍一忍,胡人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的。如果她死了,并州官吏就有借口将他们连根铲除……
“哥哥?”
有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紧接着一个弱小的身影快速冲上前,一把抱住林嘉南,哭道:“不准你这样欺负大哥哥!”
壮汉愣在那,疑惑道:“小当家,你这是……”
“你坏人!坏人,这样欺负大哥哥!”
林嘉南睁开朦胧的双眼,景象几番分离重合,终于辨认出是上回那个鲜卑族小孩。小孩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
马上有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多吉,你在干什么?”
小孩扭过头哭诉道:“妈妈,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汉人大哥哥,不准欺负他,不要欺负他……”
林嘉南心头一暖,想不到当日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会种下这么一个善果。她努力撑起自己,用衣袖去擦小孩的眼泪,哄道:“不哭,男子汉不哭。”
壮汉见那妇人到来,连忙起身立在一旁,低头唤了声:“夫人。”
妇人走近,月光照出她的容貌,三十几岁的样子,端庄得体自带一份威严,竟是汉人。
她轻声问道:“你是?”
林嘉南直起身子,昂首答道:“在下并州法曹参军,狄仁杰。见过夫人。”
红发少主从远处跑来,焦急地喊道:“嫂子,你带着多吉赶紧进屋,这里危险!”
林嘉南顿时明白这妇人的身份,连忙起身,说道:“夫人,在下有一计,能让这里所有的胡人不仅解决当下的困难,还有有个长远的发展,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壮汉骂道:“你这狗官,还想要骗人!”
林嘉南哪里理会他,只是直直地望着那妇人,眼神中带着诚恳与敬意。她明白这妇人的身份,猜想她应当有不一样的地位,否则,仅凭一个汉人女子,怎么会生了一个小当家,又怎么会让胡人少主担忧安全。
妇人就直直地望着林嘉南。过了许久,到红发少主跑到她身边呼吸平稳,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拓之,就听听他怎么讲吧。”
红发少主恭敬地说道:“是。”
时间有限,长话短说。林嘉南立刻说道:“你们从北部过来,也是想做生意赚点财物,能有个安定的生活,然而多年交战,致使当地百姓对你们心存怨念,官府也是多有不爽。那如果,官府肯划出一个区域,专门供你们胡人做生意,维护你们的地位以及公平交易,岂不是可以长期发展?”
红发少主嗤之以鼻,讥诮道:“说得倒是简单,一来靠什么维护我们的地位以及公平交易,胡人备受歧视,汉人总是自觉高人一等,二来如果官府肯这么做,我们还用在龙虎穴做山贼?”
“那如果在官吏中设置一个职位,只能胡人来担任,由胡人来管理胡人呢?”
一时间红发少主愣在那,他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景,这么重大的改变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啪啪啪——”有掌声在红发少主背后响起,之前虎皮上的美人一边鼓掌,一边悠悠地走过来,目光笔直地盯着林嘉南,也不看旁人,说道:“狄大人真是好办法,既然官吏中有胡人,百姓自然也就明白什么意思,平日便不敢随便欺压,而且一旦发生什么矛盾,胡人官员也在,汉人官员也在,自然就两边对等。长此以往,胡人与汉人的差别渐渐消失,胡人也就能够安居乐业。”
林嘉南点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
“你怎么出来了?”红发少主纳闷地看着美人:“官府肯这么做么?”
美人抢过林嘉南的话:“何乐而不为?你们霸占龙虎穴,拦截过路的人,谋财害命,早就怨声无数,官府想解决,偏偏龙虎穴地势险峻,可守不可攻,官府也是焦头烂额。”
耶?这样说好像不太对,林嘉南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红发少主才稳定下来的情绪瞬间又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一旦我们离开龙虎穴,官兵就会将我们剿杀以平民愤?”
美人不说话了。
林嘉南白了他一眼,安抚道:“官府怎么会这样,这样并不是目的,如此下去究竟要杀多少个胡人才能甘休,那平定北方就毫无意义。我愿意拿我做押,你们派一个武功最好的跟着我,我去跟下面的官员谈话,一旦出现什么不对劲,便杀了我。我听闻你们胡人崇敬野狼,发现猎物便不舍不弃,倘若或者日后出现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来找我狄仁杰索命!”
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呆呆地愣在那,望着林嘉南。
她身形消瘦,年纪尚轻,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一身袍子滚过泥灰,沾染了血迹,早就狼狈不堪,偏偏她立在那,将背脊挺得笔直,月光洒在她身上,她掷地有声,拿自己作保证,追求的不是个人荣誉或者财富,而是一种“忧天下之所忧,乐天下之所乐”的大义,眼神流露出来的诚恳与迫切无不撼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