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里黑漆漆的,光线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来,墙壁上森森的都是寒色。说起来今日下雨,本来就没有多少日光。
林嘉南蜷缩在墙角石榻上,一袭白色的囚衣,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她呼吸着大牢里的阴冷腥臭,思绪却越发的清晰。
从踏进汁州境内,这便是一个圈套,等着他们一步一步陷进去。
先是在驿站下药,妄图用大火烧死他们,却不想她替了狄仁杰,如期上任。对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用这“监守自盗”的罪名将她钉在案板上。
覃八是他们的人,亦或者被收买威胁了。
仓库钥匙恐怕不止两匹,早在她上任前便打好了。
如果不是纪王插上这么一脚,他们有所忌惮,也许她早就身首异处,还轮不到如此煞费苦心捏造事实将她定罪。
对方究竟是谁,如此步步为营,目的又是什么!
林嘉南还在思考,旁边隔着木栅栏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位施主,观你面相,乃凭空而生,日后位极人臣,百姓有幸,苍生是赖。可惜老衲年事已高,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林嘉南惊坐起来,靠近栅栏,透过微弱的光线,依稀辨得出旁边是位和尚,毕竟那光秃秃的头顶着实让人忽视不了。
她有些疑惑:“这位大师是?”
“法号海涛。”
“呵”林嘉南发出一声轻微的自嘲,靠着木栅栏席地而坐,“海涛大师不过安慰我罢了,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日后。眼下这种状况,我独自一人,沦为阶下囚,根本无从查案,又无所依靠,被奸人陷害,实在百口莫辩。”
这么一瞬间,林嘉南被一股浓浓的无助与绝望笼罩着,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莫名其妙的穿越过来,说好了辅助狄仁杰,然后狄仁杰就死在了她面前;她原本以为用了狄仁杰的名字混入官场就可以找出幕后黑手,却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就被丢进了囚牢。
是她太弱了。还以为穿越带着主角光环,就凭她二十几世纪硕士生的学历也能闯出一片天,却忘了她只身一人,无权无势,丢进这个时代犹如沧海一粟,生不由己,被人轻易就拿捏在手里。
是不是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只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或许死了就能穿越回去?
这么说死也是一条好的道路……
海涛大师盯着林嘉南许久,起身走了过来,他蹲下伸手穿过木栅栏,拍拍林嘉南的肩膀,递给她一枚佩玉,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施主不必过于绝望。施主本不是这里的人,却也因缘到了这里。阿弥陀佛,老衲从未看错,施主仍由一线生机。这枚佩玉便交给你,愿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林嘉南一愣,慌忙转过身,双手紧握栏杆,激动地摇着木栅栏:“大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要怎么办,我还能不能回去?”
“不言,不言。”海涛大师摇了摇头,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盘膝而坐。
林嘉南焦急了:“大师!大师!你不要走,倒是说话啊!”
回答她的却是门口牢头的呵斥:“安静点!都给老子安静点!都进到这里了还不省事,要上天了是不是,小兔崽子!”
见海涛大师不愿多说,林嘉南只好不再追问,低头仔细地观察手中的佩玉。这块佩玉通透青翠,触之温暖,却没有雕刻任何的花纹,只是正正方方的一块。
这么一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用?
林嘉南不解,但海涛大师的话到底给了她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将佩玉贴身放好,深吸一口气,暗中对自己打气:林嘉南,加油,千万不能在这个地方被打倒了!要做打不死的小强,顽强地活着。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还要活着替怀英报仇!
这么过了几日,在林嘉南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转机。
这日,是个晴天,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虽然只有几丝,却也是晒得暖融融的。林嘉南靠着墙壁,拉着海涛大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急得嘴角长了个泡,面颊也凹了下去。
“大师,你出去了会想着还俗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再娶个漂亮的媳妇。”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大师,你这么说,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啊?”
见海涛大师没有说话,她又补了一句:“大师,你随便说,都这么个境况了,佛主是不会责怪的。”
突然脚步声传来,牢头过来打开了牢门,用奇妙的眼神扫了林嘉南一眼,喊道:“狄仁杰,黝阶使要重审你的案子。”
林嘉南猛地站了起来,双眸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亮光。她朝海涛大师望去,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难道真是如海涛大师所说,命不该绝?
海涛大师安静地盘膝而坐,紧闭双眼,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牢头不耐烦地催促着:“走,快点走,黝阶使等着呢!”
林嘉南收起一颗激动澎湃的心,恭恭敬敬地朝海涛大师一拜:“今日若是有幸获释,定会前来救大师出狱。”
说完随着牢头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量着:朝堂每隔一至数年都会派一批朝官充任黝阶使,到全国各道巡视、考察,大事奏裁,小事立决,对地方吏治进行考察与监督。
不知今年充任河南道黝阶使的会是何人?
还是那日的县衙,相比却明朗了许多,窗缝间透过温暖的日光,化作星火般的光点,洒在石砖面上。
林嘉南跪在大堂下,惊喜地看着堂上坐着的人。
竟然是阎老!
阎立本见她进来,面色稍缓,转而猛地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因何事入狱,一一道来!”
林嘉南俯身一拜:“在下狄仁杰,任汁州判佐司仓一职,遭他人诬告‘监守自盗私自开仓倒卖粮食’一罪而入狱。”
一旁的卓向典连忙喝道:“放肆,你私自开仓倒卖粮食一案,是有人证物证的,岂能说是诬告。”
林嘉南又是俯身一拜:“还望黝阶使大人还小人一个清白!”
阎立本若有所思,拍惊堂木:“传人证。”
覃八很快就被带上来,将那日所说供词原封不动地又重复了一遍。
阎立本喝问道:“狄参军平日开仓可曾与你详说粮食用途?”
覃八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未,未曾。可……”
阎立本打断他问道:“那日又为何与你详说‘要运几石粮食出库借贷于城南一户人家’?”
“这,这,小人不知啊。或许是做贼心虚……”
“哼”阎立本怒斥道:“无耻小人,公堂之上岂容你颠倒黑白,诬陷他人?来人,三十大板伺候,看你讲不讲真话。”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虽然说公堂上用刑再正常不过了,但这位黝阶使还没说几句话就要三十大板,是不是任性了点?
覃八下意识地便往卓向典所在之处望去,被林嘉南逮了个正着。
原来是他。
卓向典低咳一声,说道:“阎大人,这话还没有问清楚就打三十大板,似乎是不太妥当?”
阎立本眼皮子都没有抬:“老朽觉得很妥当,打!”
覃八一个激灵,吓得面色惨白,连忙一下一下地磕着响头:“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啊!”不一会,额头便血淋淋的。
衙役犹豫了一下,见黝阶使大人直直地盯着他,再看刺史大人嘴皮子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一咬牙,架起覃八就丢在板凳上。
林嘉南看着覃八被一棒一棒打得屁股开花,叫得声音都嘶哑了,忽然颇有感慨。她虽然憎恨覃八诬陷于她,但是看着眼前一片血肉模糊,耳边响起撕心裂肺的叫喊,也不免觉得心惊。
行刑完,剩下半条命的覃八又被架着丢在了地上。
阎立本双目一瞪,喝问道:“还不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覃八浑身鲜血,气若游丝地回答道:“小,小人知错了。狄参军并无,并无私自开仓,是,是小人胡说的……”
耶,这样就变了?
林嘉南挑眉,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短路。二十一世纪参与审讯疑难案子多了,见过的犯罪嫌疑人都是不见证据不落泪,她对于覃八的突然转变有些反应不过来。
惊诧过后,她朝卓向典瞟了一眼,见对方虽然黑着一张脸,却什么也没有说,到底还是沉得住气。
阎立本继续问道:“你为何要诬告于他?”
覃八一愣,眼珠转了几圈,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小人以为除去了狄参军,判佐一职,便,便会由小人担任。”
林嘉南沉下脸,陷入了深思,覃八只是个被人拿捏着的棋子,这幕后黑手应该是刺史大人卓向典了,只是这卓向典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汁州的官吏同伙的究竟有多少,背后是不是还有人……
这方,阎立本冷哼一声,转而问道:“仓库丢失的三石粮食是你做的?”
“是……”
“你从何处得来的钥匙?”
“小人,小人趁狄参军不注意,偷着出去打的。”
林嘉南冷眼看着覃八,自从任职以来,她便小心翼翼地保管钥匙,都是贴身携带,从未离开过,这覃八又怎么可能偷到。
只是,她却是不能说什么。她还太弱小了,人微言轻,若不是这一次运气好碰上阎老充任黝阶使,她恐怕还在大牢里蹲着。
想到这里,林嘉南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呼了一口气,才压下胸臆间那股戾气。
她不能意气用事,眼下最重要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壮大自己的力量,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幕后凶手抓到。
“粮食眼下在何处?”
“城南一家废弃的屋子里放着。”
他们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林嘉南全然没有听到,她虽然压抑住自己的戾气,却转而涌起一股沮丧,一种对自己弱小无能的恼怒羞愧。
这个样子,连自保都难,更别说替怀英报仇了……
“退堂。”
“退堂。”
……
直到衙役们一波波的声音传来,林嘉南才回过神。
“怀英”阎立本已经从堂上走来,将她扶起,叹道:“让你受累了。”
林嘉南摇摇头,满怀感激地弓腰:“怀英多谢大人!”
“生疏了啊,你还是唤阎老吧。老朽看过你任职期间做的记录,十分详尽,还亲自去田间视察百姓的耕种。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朝堂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班小人,居然诬陷于你,实在是可恨,也幸亏老朽认识你,知道以你的性子断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否则,朝堂将损失多大一位能将!”
“阎老谬赞了。”
“走,今晚一起吃顿饭,洗洗你这浑身的晦气。”
“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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