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夜,牙城的茶肆酒楼间,八卦沸腾。牙城贸通四国海外,三教九流云集,什么样的奇事异闻没听过,却抵不过今日港口那一波三折的震撼——
第一折,那个南曦来的和亲公主,一入港口,便受到摄政王爷的厚爱,牙城人眼中谪仙人般的冰山王爷,竟亲自登了船,将娇娇细细的公主,亲亲热热地给抱了下船来,当着整个牙城人的面呢。
第二折,和亲公主刚登上码头,就被彪悍的女皇陛下踩扁在沙滩上。女皇从海外莱山占卜回来,携着满身火气,二话不说,举剑便刺,幸好那个帅帅的送亲使臣身手不错,眼疾手快挡下了陛下的剑。
不过,殊不知,他们那位的女皇陛下呀,除了剑快,其实,嘴更快,那个可怜公主虽躲过了当场香消玉殒,却被毒舌的陛下将她从金枝玉叶曦国御妹之尊,直接践踏成为**私生天煞孤星祸国妖女。
第三折,那公主像是个软柿子,不敢言也不敢怒,众目睽睽下,硬生生地受了这奇耻大辱。可她身边的使臣却是个不好惹的,那三千陪嫁卫队也是血性的。
当摄政王爷跟他的侍卫们一起奋斗着,准备将女皇陛下强请上车驾,带回宫教训之时,那曦朝的使臣大人,抬手一扬,十二个玄衣儿郎从水边冲将过来,将公主护住,船上那些据说皆是百里挑一的曦国精兵们开始齐刷刷往岸上涌。
唬得在场的牙城禁卫们,一个激灵,立马亮了兵刃,严阵以待。那阵仗,吓得牙城人们纷纷抱头鼠蹿,以为这单挑马上就要变群架,喜事马上就要变战事!最后还是摄政王爷出来镇场子,承诺婚事照旧,迎公主和公主的所有随行人马,下榻驿馆,以贵宾之礼款待。
当牙城坊间,挑灯夜话,纷纷唏嘘今日怪谈,想象着那娇弱的南曦公主,会不会委屈得哭死之时,万国驿馆,灯火通明,公主殿下,端坐堂中,笑得妩媚:
“花细,你属狗的吗?”
“奴婢该死,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侍女花细趴跪在地上,脸贴地板,在桌柱椅腿间,找寻着,拾捡着,确实……如小狗儿一般。
“也不怪你,本是粗使宫女,这些细致活路考手艺。”玉如意笑她,方才这侍女端了药盒来给她上药,竟可以笨手笨脚,将一堆药瓶打翻,外敷的膏液淌了一桌,内服的药丸则滴溜溜滚下来,散了一地。
“奴婢是……是见着殿下手上的……光景,心疼。”趴在地上的侍女,抬起脸来,解释刚才手抖的原因。
“这点伤,就给吓着了?那夜你沉下水去救凤大人,不是很勇敢吗?”
玉如意一边取笑她这发挥极度不稳定的新晋侍女,一边试着转过头,认真去看自己那摊在桌上的双手,定睛瞧仔细了,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那掌心,几道弯弯的、深深的月牙口子,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无长指甲,无内力,竟然也可以将掌心掐成……那样。再翻了手掌,去看十指指甲,血凝斑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珠玉色,粉贝状。可似乎没觉得有多疼呢,痛感到哪里去了呢,不是说十指连心吗?
“下去吧,我来。”门口响起一个叹息声,是凤兮炎。凤大人见了这屋中状况,再次果断地撵了笨拙的侍女,决定亲自上阵。
凤大人看着花细感激涕零地从他身边,鱼一般溜走,不禁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撩了衣袖,一只手轻握起搁在桌上的皓腕,另一只手,用药匙取了药膏,小心翼翼地给那掌心与指尖上药。
玉如意看着那修长的指节,低垂的睫毛,还有那专注的神色,不由得手掌微颤,那人以为她疼,赶紧凑上唇,在她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一口暖气拂过,玉如意顿觉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今日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白天在港口,她忍着,来驿馆的路上,她忍着,等到了驿馆,又有些忍过了头,神思惶然,只知木木地笑,等退了众人,凤兮炎来问她是否安好,她也不知怎的,那股子倔傲劲头没过去,便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藏,凤兮炎一把捉过了查看,又哄着她将那失去知觉的拳头缓缓打开来,一阵皱眉心紧,这才去寻了治伤的药,吩咐花细来伺候。
不过,花细终是不靠谱,这不,又有劳凤大人做这贴身侍候的活儿了。
“疼吗?”那人觉察了她鼻息变化,抬了眼皮,漂亮眼睛流光闪烁,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去,认真涂药,仿佛是在修复一件珍宝。
“嗯。”玉如意一下子溺进了那怜惜眼神里,只来得及嗯一声,委屈的眼泪就抢着奔涌出来,有些不能自已,喑唔抽泣起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别硬撑。”低沉的声音,温柔如水。
“嗯。”她终于彻底放松了那根紧绷的弦,眼泪如撒豆子般滚落。这世间,除了玉娘,还有一个人,能听她哭。
“以后,不要自己硬撑,凡事,有我在。”那人依旧垂眸,说的轻缓,在她听来,却是天籁。
“嗯。”她何德何能,能得骄傲的公子,这般对待,“五岁的时候,无上国师便说,我是天煞孤星。”
“我不在乎。”凤兮炎将她手腕搁下,换了另一只,继续精雕细琢。
“今日,国师又说,我将是澹台东桑的劫数。”她今日的忍,一则愤恨委屈而不能言,二则绝望恐惧而不想言。
“我不相信未卜先知。”也许,骄傲的人,相信的,只有自己。
“国师法术通灵,东桑人深信不疑。”玉如意也深信不疑,她怕的是,她真的是……祸害。
“命虽由天定,事却在人为。”那人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地看她,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缓和的声音如水漫开,如莲绽放,
“别怕,我说过的,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帮你。你别忘了,早在三岁之时,莲华池边,就有人告诉过我,澹台的劫数,我可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