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意，你生在几月？”凤兮炎先不讲他在哪里见过，反倒问她生辰。
“三月，桃花开时。”玉如意不知他意，如实答来。
“那时我三岁，凤家还盛，祖父带着父亲和几个叔叔在北疆，姑姑是先皇的皇后，怀了龙嗣，也就是今上，老祖宗便带着我进宫探望，我一时贪玩，也不知跑到了哪宫，只记得那里有一大池芙蕖，开得正好，偌大一个宫室，正殿紧闭，也不见一个宫女内侍，当时年幼懵懂，不明就里，只觉得这里没人管我，便在池边戏耍开来，此时想来，倒还真有些天意。”
凤兮炎那低哑沉缓的声音从头顶一句句地传来，忆得认真，说得仔细，玉如意止了哭声，竖起耳朵来听。
“等我将池边的菡萏给掐得差不多了，听到殿门开合声，从殿中出来一人，那……女子，散发，羽衣，赤足，额心有个醒目的朱砂印，一边走，一边似还在整理她腰间佩饰，行至池边，才见着我，便问，你这小童，是哪宫的？我幼时被家里宠得有些骄气，当时就回她，我才不是这宫里的什么小童，我乃当朝凤国公凤栖大将军的嫡长孙，名兮炎，小字莲生……
“哪知那女子听得一怔，看着一池碧莲半响，才俯下身来对我讲，国师说我澹台家的劫数，只有观音菩萨坐下的莲生童子能解，让我入这南曦来寻，我还骂他胡诌，未曾想你真的在这里……
“当时我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懂了接下来的一句，她说，若此番我有了女儿，她便是南曦公主，东桑女皇，等她长大了，嫁给你做妻子，你做她的护国将军，好不好？我当时觉得她说得还不错，心想反正我长大也是要做将军的，便答道，好啊，可是口说无凭，你总得给我些凭证啊。她一边笑，一边从腰间摸出一颗山核桃般大小的珠子，塞我手上，说，这是我东桑国宝炎凤，本是一对，龙珠为辰，凤珠为炎，也许本就是你的，你收好了，我让我女儿昭告天下，持炎珠者为皇夫，如何？……
“我看着手中珠子，又想到一个问题，她女儿还没出生呢，我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便道出心中疑惑，她听了点头，俯身撩了些池水，抹去眉心朱砂，现出一个隐隐日月印，一边让我仔细看，一边说，我澹台家的女儿，生时都会有些异像，比如，像我这样。我的女儿，多半也会随我，你以后遇着眉心有日月印的，便是她了。”
凤兮炎一口气说下来，玉如意都只静静地听，像是听一个梦中幻境，婆娑异世，天意弄人，造化命数，听到此处，思绪被拉回来，有些明白凤兮炎方才问她生在几月的用意：
“公子莫不是认为，我便是那眉心印日月的帝女？”
“你跟她，长得确实不像，可是，笑起来的神情，却有几分神似。”凤兮炎侧转身子，扶住她肩头，凑脸看着她，“玉如意，你的身份，你自己是知道的。那日巷口，我问你是谁，你说你是沧海遗弃的龙珠子。”
玉如意心中潮涌，百转千回：原来，你抱我吻我，拥我入怀，温柔细语对我，是因为我可能的尊贵身份，而不是，不管不顾的真情流露，枉自我替你着想，怕你难堪！如果我只能是个**私生子，你是不是，依然会嫌弃我？一时间心念明灭，胸中委屈与愤然，尽数涌出嘴边：
“公子想多了，我那时随口说的话，算不得什么。东桑先皇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即是你见过的，玉辰珠，澹台家的女儿皆有天生异象，却并非都是眉心印，本朝女皇，便是口含辰珠而诞，你是莲生童子，天命皇夫，就该拿了炎凤珠子去找她，而不是在这里胡乱猜想。”
一边说，一边挣脱风兮炎扶她肩上的手，后退着，出了廊子，跑到水边，就着池水，使劲抹去额间朱砂，又跑回来，牵了凤兮炎到廊下灯笼处，借着月光灯亮，抬起脸庞，又掠了碎发，亮出光洁额间，让他仔细看：
“东桑先女皇，天生眉心日月印，随太阴圆缺变幻，引东海潮水涨落，月初为芽，月中为日，今日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公子，你仔细瞧我这眉心，可有一轮圆月？东桑女孩们敬仰先女皇，十有二三，学着眉心点朱，遂成习俗，我，不过也是未能免俗而已。”
“可你笑起来，这模样……我总觉得……。”凤兮炎捧着那小脸看，又不禁闭眼，像是去找那张遥远记忆中的笑颜。
玉如意挣开来，也笑，可笑得凄然，说得惆怅：
“我之所以那样笑，是因为我的乳娘，玉娘，曾是先皇女官，她教我，虽是卑微如尘埃，却要笑得像女皇。可我总是学不会，学不来那样天之骄女的笑，笑的总是很傻很憨……所以，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身份，公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凤兮炎沉吟，似在掂量她的话，没有回答，玉如意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心中沉闷如遭重击，心狠咬牙，继续说到：
“我之前也有隐瞒公子的地方，那就是，我那未婚夫婿，不是什么糟老头子，而是东桑女孩都仰慕的谪仙人，摄政皇叔澹台玉。我之所以不敢嫁他，要逃离东桑，是因为，女皇陛下一直恋慕他，谁嫁他，谁死，他之前娶过三次王妃，皆暴亡，也正因着这样，才没有世家贵女愿意嫁他，才轮到我这遭人嫌弃的私生子头上……
“可现在，我不怕了，那日明月楼，见着女皇使计逃走，我看明白了一件事。她心机深，早不逃，晚不逃，偏等在皇帝陛下跟前逃，还刺伤了明将军，看似心狠，实则让他免受皇帝的责罚，这说明，她在意明将军，而且，她若喜欢谁，就喜欢折磨谁，这样人家才能记住她，现在，她爱上了明将军，便不会再折磨她的皇叔了。”
玉如意木然看着凤兮炎脸上变幻的神色，勇敢迎上他的眸光，一字一顿说来：
“所以，公子，我决定，回去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