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已卷、火已烧、雷已劈,封之可谓是把自己最熟的三道法术都对那狰王使了个遍,按一般说这妖兽不死也得是个重伤好歹得动弹不得便于收服了,可这狰王偏不,在“回忆杀”里直接顿悟一个层次,这会儿我们不能说他毫发无伤但绝对还是游刃有余。封之嘴角那笑有点勉强额头渗出冷汗来,默默道声“不妙”还是仗着顾寅那边似有进展而有恃无恐地与其对峙。
于是在此之中成为一个胜负之手的玉中仙表示简直是憋屈死他了。他现在的法力甚至没有他全盛期的一半,不得不借助这章莪山的青玉本相和上灵泉水滋养才还能在这儿不至于拖后腿。现如今,不过本着对凡人不放在眼里的一贯态度,却反被在他如今的“命根”上狠敲了一棒。玉中仙气极,伸手就要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捏死顾寅。不过顾寅也不是好欺负的,敲完就后退,避在凌迟扇后头,全等着时机。玉中仙唯恐身下玉石再破,那他可能连保持清醒都有点困难。环顾战局,突地注意到一天之中连受几次精神打击的董明成,虽也在顾寅斜后方被护着呢,但明显没有一点自己是个弱点的自觉。玉中仙又瞥了一眼封之和狰王那边的形势,轻笑一声:
“你们既出阴招,也莫要怪我了。”
董明成这会儿心里很乱,他最初不过就是应了玄晴的意思,来讨该属于她的东西,不做什么也无需;之后他被超现实的世界给吓到惊到喜悦到,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了;再然后他发现玉中仙居然是个美丽的少女,本着“相由心生”都不管一下不要用凡人标准看妖兽,对其生了几分怜悯,想着是不是这姑娘一时为了什么误伤了玄晴;最后他发现有可能受到了一场大欺骗,不管是谁,总之有谁对他说了谎,而且有可能就是在他心中虽然是狐狸但是美好得如同天仙的玄晴。这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啊!迷糊着跟在顾寅身后不远,董明成的心思不清不楚,还在捋着如同乱麻的那一堆。猛然间听到一声大喊:
“成哥小心啊!”顾寅的表情慌乱起来鼓着劲儿往他这边来,还是来不及。
董明成未反应得及,就看到眼前一对绿幽幽的眸子,那不是蛇的眸子,然而这时透着蛇的阴冷狠绝。他觉得身子忽地一轻,就这样被玉中仙提溜回了青玉那儿半是跪下,玉中仙拎着他一把玉刃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给架在他脖子上,仰着头的姿势很难受却不得不这样。玉中仙就这般摆好威胁架势用着那把纯纯的少女音厉声道:
“再打,我就宰了他!”
一时间洞中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寒风吹过崖边树。
封之的脸色有点不好,他是很有保护委托人的观念的,不过要怎么救他的确没有被教过。他瞪视着威胁人的玉中仙,还得分出余光来注意着狰王,你敢肯定他就不耍一次阴招?他记着还有处境微妙的顾寅,战斗时要考虑的东西头次那么多,他捏紧了手中的符剑,剑身抖动。
玉中仙貌似对他得到的反应很满意,手的动作未变,再说:
“封门的,到底来的目的是什么,说个清楚。”这会儿再问有些晚,但这又是个不问不行的问题。
“来取青玉的,”封之顿了顿,像要考虑得更仔细,“只听说是章莪山上狰守护的一块。之后才听说玄晴从九尾狐王处探亲归来,被你给暗算。诶,说来也怪。我们到底是来取青玉的,还是来抓你替玄晴报仇的呢?”他苦中作乐般发笑,笑道,“成哥,你给个话。”
“暗算……是有这么回事。”玉中仙喃喃,声虽小,还是被听到了。
“你果然……唔!”董明成怒极刚要骂被玉刃一压破皮肤顿时什么话都咽下了肚子。
“阿仙,你还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吧。”狰王看着他,抿紧唇最后逼出这么一句。他怕对天狐的滔天之恨再多一遭,可他又还是想知道最后的事。
“我不知道,记不清。”阿仙试过回忆,以头疼犯困结束。他把董明成一摔,一脚踏在人胸口表示威胁仍有效力。在青玉上恢复些元气,终于补充了些后续:
“我就记得一件她使唤我的事……好像是让我去盗谁的什么东西,挺困难。唔,只记得是个道士了,最后差点被抓到。对了,我还被打伤了,那伤有点怪……一发作我火烧火燎的,在手臂上吧——”
“阿仙你还疼么怎么不说,我给你看看?”
“你捣什么乱等我说完。”
狰王再一次深切表示他的关心,然后又被玉中仙给呛了回去。他继续回忆:
“伤就不给你们看了,那玩意儿怪,估计撩开给你们看也不一定能看到。之后,我把东西给了玄晴……就不记得了……”玉中仙皱眉捂着头,“王,你还记得我怎么回来的么?”
“岚长老驼你回来的,我当时光顾担心都没问,现在岚长老也……”狰王面露沉痛之色,少顷又眼睛一亮,“阿山那小子总趴岚长老跟前听故事,没准他知道。”
“看来要弄清楚,阿山也是一个关键。”玉中仙认真考虑着,没注意到顾寅悄悄往自己这儿前进了一些。封之紧张地注视着顾寅的移动,小心地瞟着眼儿看洞里另外两个妖孽有没有发现这微妙的行动。
近了,近了,顾寅借着凌迟扇的遮挡自己拿手又遮去一个视角地掏出一把飞镖。是的,就是普通那种飞镖,你不能指望着什么东西他都能有一样道家升级版的。好在以前也会伪造身份证进酒吧玩儿飞镖跟混混呛声,他有自信用飞镖抢出那个重要人质。前提是他隐藏很好。
近了,更近了。顾寅停住,要在这里投出致胜一镖。手正欲动,玉中仙兀自笑了,脚下又使一分力,对着顾寅道:“你以为我没关注你?”
这会儿惊诧不是上乘之法,暴露就暴露吧,顾寅狠狠心还是将飞镖投掷出去。玉中仙乍看柔软无力的一掌既出,数只飞镖无一中地。他要嘲笑来着,顾寅破罐子破摔似的奔了过来,眼见凌迟扇的护卫都出了破绽。玉中仙正要再嘲笑,抬手欲抓,顾寅猛地滑倒在地大喝一声:
“封之!”
“刺!”
这是现下能做出的最好配合了,凌迟扇在顾寅滑倒的当间儿倾下,千针并发。狰王要上前救援,封之左手符剑一指挡住他去路,他咬牙非得一战不可。封之一笑抛下两个雷火球,顿时噼里啪啦兼着灰雾弥散,狰王咳嗽起来。封之踏步向着顾寅而去,还不忘嘟囔:“谁要和你耗着。”很好,师徒合璧,不管好坏良莠,我们先把这玉中仙给收拾一通吧——
如果可能的话。
千枚僵直针已发,如果中了,玉中仙就是任人宰割。快急急确认,封之脚尖沾地的同时看清形势,玉中仙当然不会悉数中招,他似乎是撑起玉璧打算保护自己,然而这玉璧没来得及完整。有九百九十针皆被玉璧挡下,剩下十针则已没入他左臂血肉之中。这会儿他的左臂无异于残废,而由于连锁反应,他的身体总体也不会怎么灵活。脚下的劲儿也松了点儿,顾寅很有眼力见儿地忙不迭把董明成从那只玉足下拖了出来。
“抱歉啦。”封之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绝佳时机,缚仙索立出加强控制,正要念金系缚咒将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封印。忽听得一声尖利的“毕方”之声,心中都未及生出“糟了”的感想。战局更新,再入新将。风卷小虽小,不能不避。封之身子一歪,咬咬牙决心受点伤都把玉中仙先弄点血出来,符剑又被更大的风卷打落。好嘛,狰王也从障眼之法中脱身了。封之只好带着顾寅和董明成躲到玉中仙后头去拿他当人质就像早先那会儿。好歹留点儿时间从长计议吧,他盯着对面两只大狰想。
“毕方!”赤羽白喙的毕婴叫着也飞了进来,一双大眼此时带着几分恼怒盯过来。
封之骤然有种今天会栽在这儿的错觉。于是他下意识地摸索着,握住了顾寅的手。
握得很紧很紧。
…………
【你放得下?】
【你看得开?】
【就这么一直耍着人玩,很好玩吗?】
——啊,曾经是好玩的。
自问自答,文字游戏。玄绮把捡来的宝石和鹅卵石混在一块一起堆着玩儿。说着这些年搜罗来的人间画书上的各种折子段子,玩到酣时她自己拍手叫好,真一个独角戏好角儿。她对二姐的感情肯定深过对大姐的感情,因为对她来说大姐婚配太早,还没来得及培养一道姐妹情深。
其实这小妮子知道很多事儿。比如二姐对玉中仙的使唤,那不是早有预谋应该说歪打正着,如果不是玉中仙撞上估计倒霉的会是另一头妖兽,也许不止一头。她是在某个冷夜里惊醒,听见了二姐和大姐的低语。她还不懂,真是不懂事,但她记性好,就一直记着那天的话。
“妹妹,这一招要用不好,记得长点儿心眼,能找借口就找借口,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放心吧,姐姐。我心里有数。”
“呵,还好玉中仙找了过来,不然这一千年道行你就得自己出了。东西他盗来了吧,你小心着用啊。”
“别再说了,姐姐。”玄晴嗔怪道。看出来正事说完玄青又要拿自己开玩笑了。
“我说妹妹啊,玉中仙大人不错诶,虽然现在为了救你吧变成了女子,不过来日方长嘛。不如就嫁了?”玄青这一句可把玄琦吓得不轻,差点就叫出声了。怎么这就扯到二姐的婚事了?都不问自己行吗!
“就知道姐姐你不会说些好事,”玄晴叹一口气,眼神飘忽,“再说吧。况且他又不是自己迷上我,不过就是被我抓到那一丝好感给蛊惑了。你知道一丝好感其实不算什么。”
“那我就等着看妹妹的选择吧。”
谈话到此为止,灯灭。玄琦急着跑回去装睡。之后听到玄晴过来的脚步声,她那总是优雅温柔的二姐摸着她的头轻轻地道了别,说着暂时出去几天。第二天起来时,果然玄晴不在,玄青什么也没说,她便不问了。只是过一会儿能看见大姐望着远处发呆。天色意外的暗,黑云凝成一团又久不下雨,让人看着心里发毛。她只好蜷缩在大姐的脚边,不自觉为二姐祈祷起来。
后来她窥到了这秘密的一角,玉中仙是她送回章莪山去的。灵体幻灭的状态再轻不过了,她不知道那是谁觉得麻烦。可是二姐说了,不把他送回去不行。这个女孩子怎么了,她曾经想问。却因为玄晴的表情太复杂太沉重,只有丢下姐姐转身就走的份。如果她当时不管那个快死的女形,二姐就遇不到董明成,也就不会让她有过一丝毫更重的担心了吧。谁知道呢?天命在上,天命难违啊。
“诶,二姐!”风又起了,吹得长发都绕到跟前打得脸生疼,玄琦放弃了自言自语叫住突然走出来的玄晴。玄晴发髻上珠钗的玉片在自个儿击打,没有转过脸的她似听非听地应了一声“嗯?”玄琦便逆着风大声喊:
“你要去找谁啊!”
“嗯,一个于我有恩的朋友。”
“二姐,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去啊?”
“自然是时机已到。”玄晴轻轻笑了笑,足尖轻点,飞身而去,“我会尽早回来,照顾好自己。”
“我都照顾自己两年了,”玄琦挥挥手,“二姐,走好。”
离她们道别处不远的天狐洞中,石桌上放着好几张散乱的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