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劭均正在书房阅览公文,便听报沈毓琳在静姝亭看荷花,闹着要和爹爹同看,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好了起来:“哦?琳儿说荷花开的漂亮,邀我同赏?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张侧妃本是来送汤水的,闻言眉峰跳了跳。在沈劭均的眼中,沈毓琳那个丫头无论怎么无理取闹都是好的!此时沈劭均已经站了起来,弹了弹衣袖,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她忙出声道:“王爷,这汤……”
“你放着吧。”自出了沈玉宁那件事情后,沈劭均对张侧妃就甚为冷漠,她想要替沈玉宁求情都几次碰了钉子,心中恨得欲将沈毓琳千刀万剐了,却不得不端着笑脸:“王爷,妾身与您同去,正好看看二小姐。”
沈劭均皱了皱眉,最终迈步走了出去。
迈过垂花门的时候,张侧妃突然嘤咛一声,往地上栽倒。她身侧伺候的衡妈妈立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眼圈就先红了:“侧妃娘娘,奴婢早就劝说您不可如此劳累,会伤身的!”
沈劭均顿住了脚步,回头看见张氏脸色煞白,春花伤悲的明眸也暗淡了几分,不由地从衡妈妈手中扶住了她,蹙眉道:“如何照看你家主子的?怎么让她如此憔悴?”
衡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王爷,奴婢这些年看的清清楚楚的,有些话不得不说了。主子知道大小姐给二小姐受了委屈,当即就怪自己教女无方。总想着要补偿二小姐,这几日拼了命的花心思做汤点,希望二小姐开心!希望王爷开心!”
张侧妃开口道:“住口,不要再说了!”
衡妈妈不依不饶:“可所有的事情都与侧妃娘娘您无关啊,您现在都熬病了呀!”
“让你住口!”张侧妃反手推了了衡妈妈一下,看向沈劭均的时候眼眸中蓄满了泪水:“王爷,其实这些都是妾身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只是大小姐小孩子家家并不懂事,很多事便是给人挑唆的。但不管怎么说,妾身就该看着,就该教着啊,无奈大小姐还能管教,可二小姐身份高贵,哪里是妾身能够管教的?这一来二去的,便让大小姐总以为受了薄待,才养成了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
衡妈妈也流着泪道:“大小姐只是个口硬心软的,她心里疼着二小姐呢。不说旁的,就前儿个有个小厮造次,大小姐为了二小姐的体面,竟给人也推下湖去了,这也是九死一生的啊!”
沈劭均嗔目结舌:“竟有这样的事情?”
“王爷恕罪,妾身该死啊!”张侧妃煞白了脸,声音虚弱,眼中盛满了浓情蜜意:“王爷,这其实是妾身治家不严。偌大的府中没个主心骨,那些下作东西便以为能骑到主子头上了,大小姐保护妹妹,那是应该的。妾身却始终不敢告诉王爷,是妾身失责!”
“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挑起这么大的梁子,为难你了。”沈劭均叹了口气:“其实这事说穿了不过是孩子们的意气。也是我疏忽了你们母女。让宁儿这孩子吃几天罪便罢了。衡妈妈,还不快扶好了你主子。”
衡妈妈忙知机地应了。沈劭均又道:“我先扶你回去歇息。”
张侧妃笑了笑,禁闭百日变成了吃罪几天,沈劭均心中松动不少啊。温柔地道:“王爷,妾身不过一时头晕,说话间就好了。这也是老毛病了,之前服了药,不碍事。难得二小姐邀王爷您看花,妾身也想一同沾沾光。”
“别胡闹了,看花什么时候不成?我还指望着你打点府里的俗务,再说下月府中大宴,若是你这个掌中馈的倒了可怎么是好。”顿了顿又道:“你身子不好也是真的。宁儿教训受够了,过几日便解了禁令,让她在你床前尽孝吧。”
不得不说,张侧妃将沈劭均的心思把握的很清楚。堂堂镇北王,为了山阳公主始终将正室之位空置这么多年,他是个念旧的人。虽然在战场上经营,杀人如麻,可对于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情,便想要尽力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么多年了,张侧妃将沈劭均那点愧疚看的清清楚楚,而如今正是利用了那点愧疚,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好处。她需要表现的,是一个贤良淑德的痴情女子,正如衡妈妈说的,镇北王不好女色,身边的女子只她无二,只要生下了儿子,她就能真正掌握一切,将山阳公主留下的印记抹得干干净净。
适当的掩饰了唇边的冷笑,她柔若无骨的倚在沈劭均怀中转过了抄手回廊,莲花的香味似乎更加馥郁了。
此时静姝亭方向突然传来剧烈的嘈杂声。张侧妃眼皮跳了跳,直觉有事发生。沈劭均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去看看!”他身后自有小厮应声。
沈毓琳可是在静姝亭的,如今这嘈杂声中仿佛夹杂着女子的惊呼,沈劭均的心揪成了一团,扶着张侧妃在廊下坐了,不放心道:“你歇着,我去看看。”
可没等他回头,玉珠已经披头散发地奔了过来,看见沈劭均,跪下就嚎啕大哭:“王爷,快救救小姐吧,络心发疯了,这是要杀人呢!”
沈劭均勃然变色,直接朝静姝亭冲去。张侧妃脸色顿时白的和宣纸无二,心跳的好似要蹦出来,看着沈劭均远去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静姝亭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只见绿衣的络心面色苍白若鬼,双目看人的目光让人心底隐隐发毛。白锦断喝:“都在干什么,把她拉开,拉开!”
顿时几个家丁快步赶了上来。然而在碰触到络心身子的瞬间,这丫头骤然如发狂一般,一双手竟然将三个壮实的家丁抓的鲜血淋漓。
络心却仿佛意犹未尽似的,嘶吼着四处逃窜,瞬间将精美的静姝亭搅得狼藉不堪。白锦护着沈毓琳,步步后退,络心发了疯般,力气奇大,居然死死掐住了白锦的脖子,好不容易将人拉开了,又挣脱了众人去掐沈毓琳。
沈劭均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幕。沈劭均脸色变得铁青,大喝道道:“护卫何在?还不快将这不成体统的丫头给我拿下!”
仿佛有感应般,络心朝沈劭均扑了过去。沈劭均只觉得眼前一花,却见不吭声的沈毓琳居然死死拽住了络心的右脚,那丫头一抬脚,沈毓琳的头部重重撞在柱子上,失去了知觉。
沈劭均只觉得脑中空白,难以言喻的愤怒熊熊升起,他难得疾言厉色,此刻的语气却带着森然的煞气:“给我拿下这个贱婢!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络心被刺了几剑,鲜血淋漓地被五花大绑的捆住压了下去。
沈劭均拥住了昏迷的沈毓琳,好像看见很多年前那张同样苍白的脸孔,那具同样在怀中的身体渐渐冷去,他却无能为力。恐惧变得无边无际,他大声嘶吼着:“快去叫大夫,去把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白锦脸上爬满了泪,却顾不得擦,几乎是爬着跑着往外奔。张侧妃到的时候沈劭均正把满头鲜血地沈毓琳抱回了离君院。大夫几乎是同时间赶到了。
粉色的纱帘外,沈劭均来回走动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张侧妃手握的死紧,几乎要掐进肉里,勉强柔声道:“王爷,歇会儿吧。二小姐不会有事。”
“住口,若是琳儿有事,我要那贱婢全家都陪葬!”沈劭均暴喝,将离君院的众人吓了一跳。上一次王爷如此暴怒,还是山阳公主病危的时候,除此之外,他向来是温和有礼的。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女医才挑了帘子。这女医姓赵,是太后御用的女医官,虽是个女子,医术却不差于男子。她长着国字脸,眉目慈善,大约五旬的年纪,看来很是稳重可靠。
沈劭均忙迎了上去:“医女,我琳儿如何了?”
赵医女吩咐药童收拾了,这才笑道:“小姐头部受到了重创,需得花心思条理。”沈劭均的脸阴了下去,却听她继续道:“不过小姐这真正是歪打正着,这一撞,普通人是重伤,小姐却将脑中多年积压的淤血疏通了。”
“这……”沈劭均的脸色由阴转为困惑:“这是何意?”
“还不明白么?”赵医女笑笑:“小姐这些年痴痴傻傻,状如五岁孩童。实则是这些血块压抑了脑部经络,使得他们停止了生长。如今血块清除了,小姐自然能明白过来。”
张侧妃大惊失色,拼命压抑着喉头涌上的酸意,强笑着问:“赵医女,可是真的?二小姐好了?真的好了?”
“下官知道你们都很高兴。不过这都是要循序渐进的,尤其这几日要好好的养。具体的,下官会开张方子。”赵医女占了七品医官的位子,对着沈劭均自称下官。
沈劭均几乎喜极而泣,忙不迭应了。这么些年了,从没想过女儿还能有明白过来的一天,真正仿佛做了场美梦。
赵医女话锋一转,脸色倏然冷了下去:“王爷,关于这件事情,下官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沈劭均此刻震怒平息,慢慢缓过心神,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便点了点头。赵医女神色凝重:“方才下官经过院子,看见那被关押的突然发狂的婢女,觉得有些不对劲,瞧着那症状……仿佛……”她的样子欲言又止,张侧妃却是心念电转,冲口而出道:“莫不是失心疯吧?”
赵医女看了她一眼:“怎么侧妃娘娘也懂看诊?不过您看错了,平日里哪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失心疯,这是中毒。”
“中毒?”沈劭均重复道,也看了眼张侧妃。此时她心中不详的预感已经升到了顶点,只把唇咬的死死的,腿肚子却忍不住发颤,却强撑道:“什么人平白无故要给这么个丫头下毒?定是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人家寻仇来了。”
赵医女却是语带嘲讽:“不想侧妃娘娘即会看诊,又能断案,下官真是失敬。这具体情况民妇是不知,粗略看来,那丫头口吐白沫,身上浮现出青斑,神智也不清,太阳底下还出虚汗,手脚却冰冷,细细闻了有股莲花味,却比莲花更加妖冶一些,应是碧莲清无疑了。”
“这碧莲清是为何物?”沈劭均问,而张侧妃在听到这三字之时差点控制不住栽倒在地上。
“应是福禄寿的同宗,却比福禄寿更加烈性。福禄寿是市井偏方,需长期服用,让人痴痴傻傻,血块阻滞神经。而碧莲清则是前朝宫廷禁物,药性刚猛,服下瞬间就能见到效果,状若疯癫,比之痴傻更危险,要是剂量掌握不住,便会在疯癫过后七窍流血而死。依下官看,外头那丫头时间不多了。”
使人变傻的药物?长期服用?沈劭均瞳孔一缩,心中快速闪过什么,猛地扭头去看张侧妃,嘴里却道:“给我查,这丫头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给我细细地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