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又过去几日,自那日后,沈玉宁仿佛被张侧妃狠狠修理过,这几日禁了足闭门谢客,倒是真安静了几日。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沈玉宁无数次在背后哭闹,一时惩戒了丫鬟,一时摔了房内的摆设不提。
张侧妃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跟衡妈妈说话,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这年纪也大了,宁儿是个不懂事的,也就只有衡妈妈你才能替我分忧。”
衡妈妈连忙道:“娘娘还年轻着,眼瞧着王爷就要回来了,若能抓住机会,生下个一男半女,那么娘娘您的地位将更上一层楼。”
“谁不想呢。”张侧妃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意:“妾身盼郎归,早就望穿秋水。可王爷心中只有那个死鬼,连带着个傻子都当金玉般的供着。这么多年了,你让我这心里,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娘娘,这话不兴说的。”说着,知机地挥退了伺候的丫头们:“娘娘,王爷既然宠爱那个傻子,您不妨利用这一点,笼络王爷的心,且好好对她。王爷再怎么心系山阳公主,毕竟都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他身边又没有其他女子,娘娘还怕什么呢?”
“是啊。你说的很对,就连大的都死在我的手上,小的又有什么可怕?”张侧妃按住额际,嘴角露出个古怪的笑意:“衡妈妈,吩咐你送的东西都要用心准备。还有,让我们的人盯紧了,那药粉……”
衡妈妈忙福了福:“老奴明白。”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那一天。
镇北王进城的那天,城门口燃放起震天响的礼炮,一路蔓延,夹道是百姓的欢呼。按规矩,沈劭均回京后应先行进宫拜见陛下,犒赏三军,评功论赏。所以,真正进到王府已经接近傍晚了。张侧妃并沈玉宁早早就站在大门口迎接,只见猩红色的毡毯铺至门口,怒放的鲜花并列蔓延至内堂,小厮丫鬟仆妇们则整齐的排列在两边。
突然小厮连滚带爬的跌了进来,口中大喊:“回,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王府门口的礼炮轰然响了起来。
沈毓琳是在礼炮响起的时候才赶到的门口。白锦向张侧妃告了罪,便默不作声的站到了最后面。而此时大家都开始骚动起来,没有人注意到这对主仆,沈毓琳只觉得刮来几阵凌厉的风,便有个金灿灿的身影从正门跨了进来。门口进来的男子同记忆中一般英俊。身着厚重的盔甲,远远望去金光闪闪,明明是个杀伐果断的武将,可这男子面目却并没有战场上遗留下的凶狠残忍,反而有股岁月沉淀的庄重。
记忆中沈毓琳也曾见过这位将军凯旋,可一晃才多久?换了全新的身份,是否能抹去过去的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又或者不过是新一场的好戏罢了。
张侧妃已经迎了上去,人前,她总是很贤良淑德,不得不说,她很会演戏。镇北王将厚重的铠甲卸下,交到她的手中,微微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家中一切,辛苦你了。”
张侧妃福了福,嘴角含笑。两人虽是十几年的夫妻,不过也是客气而已。突然,沈劭均的动作顿住了。他见到一个绿衣少女,浑身上下未施脂粉,可肤色白皙的近乎透明,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排阴影,越发显得眼睛深幽而洁净。发饰很简单,却如同重叠的山峦,层层叠叠,仿佛掩映在一团绿色的烟云中。这样的五官,这样剔透纯净的表情……沈劭均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另一张盈盈而笑的女子的脸,脑海中就“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张侧妃和沈玉宁瞧见他的目光,脸色不禁变了变。照道理,如沈毓琳这般痴傻之人是豪门大家族的忌讳,一般人家会将这样的人软禁或是直接鸠杀,因为这代表这家族的耻辱。可沈毓琳不仅活蹦乱跳,还能站在这里,并且第一时间就受到了沈劭均的关注,可见受宠程度,让她都不禁有些发寒。张侧妃拉了拉沈玉宁的衣襟,只见她盈盈拜倒,眼角含泪:“父亲!父亲您终于回来了!”
她这声倒是如泣如诉,沈劭均回过神,只见长女已经出落成了出色的美人。纤纤细腰不足一握,已显出女子无限娇媚之态。再加上通身华贵逼人的打扮,大朵的玉芙蓉花更衬的她面色白皙,盈盈如含苞待放的鲜花。不是不欣慰的,方想夸赞几声,却听到另一个声音,更加稚嫩,却清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个声音只叫了两个字:“爹爹!”
大厅里的人同时变色,张侧妃和沈玉宁充满了愤恨,沈劭均则是几乎要喜形于色了。爹爹和父亲,相同意思的两个词语,表达出的分量可是完全不同的。那是种全然的亲情流露,仿佛已经化成了一个强大的圈,好似张侧妃母女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嫉恨着。与此相比,沈玉宁方才的行为只不过显得做作和疏远而已。
沈劭均大笑:“我的乖女儿,竟已经会叫爹了,快告诉爹,在家过的如何?”
她已经十三岁了,会叫爹是值得光彩的事情?沈玉宁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却见沈劭均已经越过他们母女,直接拉着沈毓琳往饭厅而去:“记得爹爹离京的时候你才那么高,转眼都是个大姑娘了……”
饭堂也是重新装饰过的,无不显出喜庆。沈劭均坐主位,沈毓琳则坐在他的身边,依次是张侧妃和沈玉宁。镇北王府人口不多,可这位次也显出亲疏有间。张侧妃面上笑意不减,似带了完美的面具。可沈玉宁到底年轻,此时已经低下头去,手指紧紧地搅在一起。
沈劭均却好似永远打量不够女儿,灯光下,这孩子看来瘦的惊人,那绿色衣裙穿在她身上到有几分病弱西施的样子,明明离京的时候还是个胖娃娃的:“小丫头怎地这么瘦?你要吃什么,爹爹夹给你。”
沈毓琳仿佛很认真的想了想:“爹爹,我要吃鸡!还有牛肉,还有鸭腿!”说着,突然惴惴地看了眼张侧妃,声音轻了几分:“可以么?以前跟前的余妈妈可凶了,总不让我多吃的,可琳儿瞧见她自己却能吃。”
沈劭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张侧妃却是心头一惊,忙笑道:“二小姐说的什么话,自个儿家里,当然是您要吃什么都可以。”
“太好了,”沈毓琳欢呼:“都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自张侧妃得了信儿,镇北王定了归期,可是每天大鱼大肉伺候着她,也再没人敢小瞧了她,可这并不等于过去成了泡影。
镇北王的目光已经染上了几分怀疑,在转向张侧妃母女时突然顿住了。
张侧妃身着时下最流行的合领对襟大袖的细沙,下身则着六福石榴裙,灿烂的裙摆上绣着五彩雀鸟,鸟儿的口中衔着五彩的明珠,看来是无比的灿烂美丽。而沈玉宁则梳了个堕马髻,南海夜明珠固定在发间,坠以春兰如意步摇,长长的流苏直垂到腮边,与千足金的耳坠相呼应。身上则套着鹅黄色薄纱,罩了粉色短褙,下身则是同色绣花襦裙,两人都精心装扮了,看来富贵逼人。
而沈毓琳则梳双垂髻,只簪了两朵小花,银色的流苏耳坠看来也有些年月。身上的则套了绿色对襟上杉,下身是家常同色襦裙,绣了梅兰竹菊的图样,单看倒也清醒脱俗,可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华室内,与张侧妃二人相较,到底是寒掺的过了分!
张侧妃瞬间看懂了沈劭均的目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渐渐从心里浮了起来。今儿个晚上这几出,可是摆明了冲着她来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疑心到“痴傻”得沈毓琳身上,只满心以为是白锦这个小贱人在搞鬼。从以前开始,白锦就好像是块油盐不进的臭石头,死心塌地的为沈毓琳!她真是后悔,留着她本是想要安抚沈毓琳那个傻子,也免得沈劭均怀疑,现在看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她是何等人物,只瞬间,便露出了慈母般的目光:“哟,方才二小姐姗姗来迟,妾身倒是没有仔细看,怎么穿的如此素净?前儿个不是才把新做的夏衣发到各个院子么?”说着目光沉了下来:“衡妈妈,你是怎么做事的?”她这话,既点出沈毓琳没有克尽孝道,父亲归来,非但没有随众人等候,反而还迟到,着装又如此随意。又点出自己想来恪尽职守,对沈毓琳这个嫡女是上了心的。
衡妈妈立刻道:“天地良心,都按照娘娘的吩咐往二小姐的院子里送去的!”
“那就是二小姐的丫头们懒怠了?”目光轻轻转开,若有似无地盯着白锦,只那笑怎么看,都有几分狰狞。
白锦却突然跪了下来,整张脸几乎都被泪水覆盖了。她是离君院的大丫鬟,几乎统管沈毓琳的作息,她一跪,跟着的离君院众仆妇也跪了下来,一时间黑压压的人头一片。张侧妃愣住了,沈劭均的脸色凝重起来:“这都是做什么?”
白锦的抹了把脸,朗声道:“请王爷治罪,请侧妃娘娘治罪!奴婢自五岁入府以来,深得已故王妃的信任厚爱,自小跟着小姐,自问已经做到了克尽己守,忠心不二。一直以来,奴婢以为自己做的分毫不差,还曾沾沾自喜,岂止奴婢蠢顿,竟错的离谱!”
她这哭诉,倒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沈劭均禁不住问:“白锦你五岁进府,对琳儿的确是忠心耿耿,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到底出了什么事,累得你这般?”
“回禀王爷。”白锦认认真真叩了个首:“侧妃娘娘近日里的确陆陆续续派人送了不少好衣料首饰,奴婢怕小丫头们眼皮子浅,便早早的入了库,今日王爷归来,小姐高兴,奴婢也高兴,特地起了个早,本想好好梳妆了叫王爷看了安慰,不想,不想……奴婢开了库才发现,所有的衣料首饰,侧妃娘娘新送来的价值连城的东西全都毁了!”她说道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而沈劭均震怒,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毁了?”
张侧妃愣了愣,直觉有异,便抢先道:“毁了?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做事的?谁掌管的库房?白锦你是离君院的老人,又是一等丫鬟,什么事情都该长个心眼,怎么人家大摇大摆闯进你家小姐的院子,毁了你家小姐的私物你都不知道?这毁了便罢了,若是落到什么心怀不轨的小人身上可怎么是好?”
张侧妃说的来劲,沈劭均的脸色却黑的如同锅底。是啊,毁了便罢了,若是被人有机可乘?这琳儿的院子居然这般不成体统!看白锦的眼色也冷淡了几分。
沈毓琳心中冷笑,好个张侧妃,你可不就是那做贼的喊抓贼?面上却露出个娇软的表情,惴惴地,又十分天真:“爹爹,爹爹,不怪白锦的。琳儿上次落水以后就整天做恶梦,是琳儿要白锦陪的。而且以前那个余妈妈总是欺负白锦的,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总不搭理我们,白锦一个人要做好多事情,每天累得半死。好在侧妃娘娘把那些坏人都赶走了呢!”
“什么?琳儿你落水?”沈劭均大惊,阴沉的目光转向张侧妃:“我竟从未听闻。好啊,这家里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