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枯云山头沉积，树枝在向晚的风中微微摇曳，惊起了几只晚归的鸦雀，这地方冷冷清清，此刻无端之间竟有了几分肃穆的味道。
林简背后负伤跪坐在悬崖边上，边上是一只断箭，她一手掐住昏迷的菱歌的颈项，眼睛警惕地盯着十米之外的少年，素衣如雪，目朗眉清，明明是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人，却让多年磨砺早已嗅觉敏锐的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险压抑之感。“你追了我一路，怎么，也跟贺兰显一般看上我了？”林简扬唇一笑，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媚色，秦夜也不反驳，只淡淡垂了眼轻笑了一声：“若我说是，那你是不是会放了你手上的那个姑娘？”林简邪魅一笑道：“若是，那还救这个丫头干什么，直接扔下崖去，我倒是不介意和你这样一个翩翩少年远走高飞。”
“哦？可惜我并不喜欢比我年长的类型。“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林简不禁有些羞恼，她暗自咬牙，恶狠狠道：“这丫头坏我计划，害我败露，你以为我今日会放了她吗？”说罢作势要将菱歌推下崖去。”我并不认为，“少年平静地将手中的弓搭箭拉满，嘴角露出了少有的邪魅的笑容，”此刻负伤的你，可以快过我的箭。“林简暗自咒骂了一句该死，她暗暗掂量了一番，只得悻悻地住了手，再抬眼时，正对上少年墨色的眸子，以及少年手中拉满的弓弦，泠泠的日光淬的箭头寒意满满。秦夜微眯了眯眼，从容道：“或许，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林简听了此言，眸中微有波动，但随即似想起什么似的，嘲讽道：“你一个寄人篱下的门客，身份寒微，有什么东西能帮到我。”秦夜闻言也不恼，白衣随风扬起，少年墨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林简臂弯里的少女，半晌，清朗的声音在山巅响起：“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东陵秦家。”
“东陵秦家，”林简一怔，却又忍不住难以置信地补问道，“你是说，哪个？”秦夜临风浅浅一笑，不答反问：“难道还有几个？”林简的眼中顿时充斥着极大的喜悦，意识到什么的她更是抓紧了手中的菱歌，秦夜自动忽略她这一微小的动作，自怀中掏出一块玉珏，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被组织以假死的方式接回组织里，本以为会得到一番奖赏，却不料失去了利用价值，被算计关入暗室，日日接受各种毒素的实验，想来你的身子崩溃也只在一两年了吧。这次你如此耐不住性子，怕是也与毒发有关吧。”林简眼中笼上一层阴郁，苍白的面孔上隐不住的浓浓的恨意：“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你便无需了解，现在你只要知道，你组织许诺给你的东西，我东陵秦氏，也能做到。这玉，你带着它去神农谷找赫连闵，他自会解好你的毒。”林简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原本美丽的面庞此刻看来竟有几分狰狞：“你把玉珏放在你那儿，我会去取，这丫头我便把她放在这儿，你自己过来便行。”秦夜颔了颔首，语调轻和：“好。”林简眼珠转了转道：“若是你敢骗我，你们今日便都别想活了，我虽中了你一箭，但对付你一个毫无内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我是……”“南堂素裳鬼。”秦夜不慌不忙地替她说了出来，林简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也是，你确实不像一般人，这种陈年之事也知道。”林简脸上划过一丝怀念，还有与二十芳华完全不符的沧桑，她默默将菱歌放倒在地上，回头看着秦夜，秦夜亦收了弓，将玉珏扔在地上，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迅速向对面掠去，在秦夜手触碰到菱歌衣角的那一刹那，林简半路回身，“去死吧！”，掌风突至，秦夜一把抱起地上的菱歌，避开掌风的直接攻击，一个轻巧的翻身跃下了高崖。林简追至崖边，向下看了看，只见云遮雾绕，深不见底，估计二人是没有活命的机会了。“还以为是何方神圣，也不过是个愚蠢的凡人。”林简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走至前方，拾起地上的玉珏，胡乱塞进衣袖中，牵过马便向山下走去。
一路略有些颠簸，林简只觉体**力翻涌不息，腹背之处渐渐有灼烧疼痛之感，莫非是毒发？这不可能，明明还有一年时间，绝不是这个时候。她终是疼的瘫软在地上，听力渐渐丧失，周围似静了不少，袖中的玉珏哐当掉在地上，“不，我要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她慌忙伸手去够那玉，却不料眨眼间眼前已模糊一片，背后箭伤处疼痛如放大了一万倍般令人难忍，她感到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她这一生，过得也是萧条。终于，她满地摸索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便这样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而绝望，一如山间孤寂的空穴。
恍惚间，模糊的视线中似出现了熟悉的紫衣，男子面目如画，狭长的眸子凝视着地上狼狈至极的女子，“林简，如今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后悔，”贺兰显蹲下身子，平视着林简，“后悔这样对待我。”可是对面的人早已听不见了，鲜红的血线自那薄情苍白的唇边流下，贺兰显一个愣神，竟下意识地想去擦拭，然而手伸到一半终是顿住了，他的嘴角犯上了一丝苦笑：“其实，刚才成亲的时候我真的期望能把婚礼进行下去，怀着我鄙陋的目的娶了菱歌，利用楚歌的号召力与扶风对战，那样也许就算我死在这事上也不会遗憾吧，而你也会一直是记忆里的模样，哪怕是骗我，骗我一辈子也好……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林简抬头想去看那熟悉的俊美的面庞，但却隔着千山万水，她似乎又看见多年前那个晴日，繁花碧树下意气风发的少年抱着她，在血色与尸体之间眉峰一挑，淡定笑问：“杀什么？”
“贺……贺兰，显。”林简闭上眼，泪水和着血划过，纤弱的身躯便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贺兰显脸上无甚波动，手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有些颤抖，“古河，把她的尸体带回去。”贺兰家年轻的少主重重的叹了口气，负手站起身，身后的侍卫沉着上前，领命而行。贺兰显站起身，淡淡扫了一眼身后的其余人士，道：“剩下的人给我搜山，必须找到秦公子和曲姑娘。”“是！”
四月的夕阳终是沉入地平线，满山点起了如星星般的灯火，贺兰显倚马而待，仰头饮一口烈酒，辛辣的酒味灌入喉咙，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自此以后，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吧。”他嘲讽一笑，眸子里最后一丝软弱随着酒香渐渐隐去，最后留下的，是阅尽千帆般的明朗。人生中，总有人会告诉你，你的弱点在哪儿，也总有人会以刺心的疼痛，告诉你如何才能成长。
菱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开的石穴，穴外淅淅沥沥，好似落了雨，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却疼的低吟出声来，侧头看去，便见白衣少年倚在穴的一角，闭目似在休息。“秦夜。”菱歌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声音不大，但秦夜却立刻睁开眼来，见她醒了，便淡淡一笑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菱歌摇摇头，望了望四周，只见一个火堆在临近自己一侧燃烧着，“是你救了我，林简呢？”秦夜起身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没有烧意方放下心来，他回身向火堆里添了些许枯枝，嘴角含着几分冷冷的笑意：“应该已经中毒身亡了吧。”“啊？”菱歌惊得说不出话来，“其实贺兰显应该对我们的计划隐隐有些察觉，只是他也不确定，想顺势了解真相罢了。”秦夜在火堆旁坐下，火光映亮了他俊秀的脸庞，墨色的眸子中隐隐有微光闪烁，“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你还要听吗？”“额，”菱歌支起身子微靠近了些，“那你就长话短说吧。”秦夜偏头看了看她，一时之间竟有无言以对之感，然而他终是笑了笑道：“那好吧。”
这一段故事，菱歌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秦夜说完，她仍半晌反应不过来，“你是如何得知林简的来历的？”
秦夜冲她神秘地笑笑：“我有专门打听消息的渠道，你相信吗？”菱歌看着他半真半假的表情，撇撇嘴道：“不信。”秦夜也不解释，伸出树枝默默地捅了捅火堆。
“那你怎么知道林简中毒死了，你不是给了她救命的玉珏吗，这应该是我们掉下来后的事了吧？”秦夜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火堆，缓缓道：“那玉珏，被我用了引**，林简触碰过了，便会使得她体内的千百种毒素骚动不安，最后一齐发作。”菱歌听得打了个哆嗦，心里暗想，下次可千万别惹怒秦夜，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对了，你那个跟屁虫侍卫呢，他怎么没保护你？”菱歌一想起肖恒就来气，秦夜蓦地笑出声道：“如果肖恒知道你这么说他，指不定又得气得跳脚了。”菱歌嘟着嘴，一副不买账的样子：“大不了打一架，他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是迷惑他少爷的狐狸精，还说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少爷和我这种村姑在一起的。秦夜，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喜欢上你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秦夜：“……”能不能别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我让他在旅店等一个人，自己想着有点不放心你，便过来看看，哪知果然出了事，”秦夜回头看着她脏脏的小脸，坏坏一笑，“至于喜欢嘛，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这种性别的，不知道如果肖恒真的看上我了，你有没有兴趣和他争上一争。”菱歌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她方结结巴巴地说道：“秦夜，你你……你现在好像变得更加无耻了！”秦夜看着她，眼神明净舒朗，他冲菱歌招了招手：“坐过来点。”“我不！”菱歌立刻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秦夜皱了皱眉俊朗的眉头，摇摇头道：“那只能我坐过去些了。”说罢，也没经菱歌同意，便坐了过去，还得寸进尺地将头枕在了菱歌肩上，温热的呼吸徐徐搔着菱歌的脖子，引起了一阵烧意，“你起……”菱歌伸手就欲把他推开，却听得少年低低的声音：“还是你这儿暖和些。”手终是没忍心把他推开，反而缓缓地落在了少年高挺的鼻梁上，肌肤相触的一刹，菱歌如火烫般把手又缩了回去，脸上立刻烧成一片，她偷偷朝秦夜看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方放下心来。菱歌现在才发现，秦夜那么爱干净的人，原本不惹纤尘的白衣此刻也沾满了灰尘脏污，有的地方甚至被磷石枝条划破了，露出了他划伤的满是血痕的手臂。“秦夜，疼吗？”菱歌喃喃问了一句，然而少年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菱歌叹了口气，偏头看外面黑黝黝湿腻腻的世界，“秦夜，谢谢你来救我，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让你为我受累了。”语调轻轻，落在暮色里，很快便散去了。
原本应当已经睡着的某人，此刻嘴角却也禁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四月山中，细雨三分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