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阿库拉港附近的明国舰队一字排开。三艘庞大的“海”字号战列舰以各自所在的锚地为核心,集结起其他作战舰只,在茫茫的大海上排列出一个巨大的倒三角攻击阵型。
数以百计的炮位纷纷就绪,那些沉重的炮口慢慢瞄准了正在拉响警报的敌港。随着舰队指挥官一声令下,倾泻而下的炮弹霎时间将整座港口变成了一片随风摇曳的火海。
隐蔽在港湾中的东都舰队主力战舰纷纷中弹,然而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训练有素的水兵们竟也迅速组织起有条不紊的反击。沿岸防卫的炮台也开始炮击敌舰所在的海域,无数的炮弹和鱼雷在双方间穿梭,远处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和爆炸声。
明国舰队的防御能力远远超出了东都人的想象。战列舰厚实的水线装甲和两舷上林立的防卫火炮,在海上三角阵型之下构成了密不透风的防御圈。东都人小口径的岸炮根本无力击沉这些皮糙肉厚的庞然大物,只有远程攻击的鱼雷勉强能够延缓敌方火力推进的速度。
倒三角阵型终于推进到理想位置,巨大的战舰开始调转航向,将火力更强的侧舷对准阿库拉港主港区。猛烈的炮火再次覆盖了整个港湾,港内大多数舰船都已开始沉没。
从成田起飞的东都海军航空队十七架P8战斗机姗姗赶来,加入反击的行列。这批战斗机是一年前刚刚开始装备空中武器的东都军从罗尔人手中购买的二手装备。作为一款强调航速和对地攻击能力的战机,P8在牺牲装甲防御的前提下,将机身空重降低到常规战机的2/3,以求进一步提高飞行速度。机头两侧的23mm口径机炮是P8的主要武器,而设置于机翼和机腹位置的多处挂点,则可以根据不同任务的需要可以选择挂载炸弹、轻型鱼雷和使用完毕后可以立刻丢弃的简易弹巢,从而能够在不大幅增加重量的情况下保证攻击效率。
然而毕竟是第二次全球战争以前的老旧机型,即便是组建不久的海军航空队也意识到P8已很难适应如今这个武器进化极为迅速的时代。更何况新招募飞行员的训练程度还远没有达到能够从容参战的程度,因此这批战机自战争伊始便一直被东都海军雪藏起来。直到南部驻军退守成田,军部才不得不命令海军航空队备战,担当成田至阿库拉港一线的防空任务。
惨烈的阿库拉港攻防战是这些年轻的P8飞行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战斗。
明国舰队很快发现了盘旋而来的P8机群,密集的防空火力即刻在舰队上方的天空编织出一片看不见的防御网。没有战机护航的明国战舰,最初时并没有料到东都海军竟有能力发动空袭。好在舰队的防空火力并不薄弱,足以应对这群数量并不算多的敌机。
十七架P8按照事先训练的战术鱼贯冲入明国舰队的防御圈,双炮齐发并依次丢下机身上满载的炸弹。第一波次的攻击稍许取得了一些战果,防御圈外围的几艘护卫舰相继中弹。其中一艘被炸弹直接命中锅炉,剧烈的爆炸之后当即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而这一波攻击之后,仅有不到一半的P8战机冲出了明军强大的防空火力网,因此接下来的一轮攻击效果就明显差了许多。领队的一架战机在僚机的掩护下径直冲向“镇海”号,似乎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其余几架P8也纷纷效仿,以双机编队的形式分别冲击敌方的主力战列舰。面对东都人近乎自杀式的疯狂攻击,明国战舰上的炮手们显然也杀红了眼。他们的双手紧紧扣住扳机,咬牙忍受着机炮强大后坐力的震荡,任由炮口向那被硝烟遮蔽的天空尽情倾泻着弹药。领队的P8战机被炮火打断了双翼,翻滚着坠入海中时,他的僚机已经在硝烟和海浪的掩护下冲到了“镇海”号左舷附近。但明军的炮火立刻尾随而来,连连中弹的僚机勉强拉升了一下,终于还是擦着“镇海”号的侧舷跌入翻腾的大海之中。
第二波次攻击之后,再没有一架P8战机回到空中。远处港口,一位亲眼目睹了这场海空大战的海军士兵后来回忆说:
“那些家伙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也许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他们的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在我看来却好像格外漫长……”
明军的炮火终于完全吞噬了昔日繁华的阿库拉港。这一战,除了远在外海基地的两艘“歌利亚”级战列舰及其护卫编队外,东都海军联合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明国的战争机器至此彻底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三年前,罗尔斯利联邦首府——罗尔城。
混乱肮脏的地下世界里,十七岁的罗西安多·潘已俨然成为生活在这条街上的隶民们的首领。这一年,布洛贝儿丝·茉莉刚刚度过她的第十六个生日。
几天前陆续发生的小规模隶民骚乱面对军警的强力镇压之下却反而不断升级。事情的起因是一名警察在宵禁期间射杀了一个据说是因为梦游而走出家门的隶民少年。
按照误杀隶民事件通常的处理方法,被射杀少年的亲属得到了少得可怜的赔偿。而肇事的警察在接受政府相关部门的调查之后,仅仅被停职反省而已。
其实在罗尔城这类事件并不罕见,然而这一次隶民们却胆敢在牧师加迪恩斯·劳尔的带领下有组织地进行抗议和游行,要求将凶手交由地方法院公开审判。
当局显然没有预料到一向顺从的隶民们竟敢公开反对政府的决议。为防止事态扩大,地方政府立刻出动了大批军警。原本秩序井然的抗议和游行最终演变成双方间的流血冲突,十一名军警伤亡,包括加迪恩斯牧师在内的数百人也因此被捕。
出身隶民的加迪恩斯牧师在地下世界的人们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他的被捕很快便引起了相当多隶民的骚动。长期宣扬无论隶民还是贵族都应当获得平等公民权利的加迪恩斯,一直被罗尔政府视为眼中钉,只是摄于他在隶民中的威信才没有痛下杀手。
有关加迪恩斯煽动隶民引发地下世界混乱的报告被直接呈送到位于帝国最高政治阶层的贵族议会,很快便被放在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议长沃德·米斯特先生的办公桌上。
议会大厅里,一百二十二位议员正激烈地讨论着如何处理这起在他们看来简直等同于大逆不道的事件。绝大多数议员认为应当严惩加迪恩斯及其党羽。纯金雕花装饰的精美议席上,正在发言的克拉克萨德公爵看起来相当激动:
“作乱!这简直是**裸的作乱犯上!这些低贱的东西竟敢爬到我们头上来了!喂,我说米斯特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位刚刚上任的年轻议长。米斯特的表情却很平和,翻看着面前的报告,丝毫没有在意克拉克萨德公爵略带挑衅地质问。
许久,他放下报告,目光停留在公爵脸上。他那冷峻而深邃的眼神竟让阅历丰富的老公爵大人微微战栗起来。他举起手中的报告,嘴角忽然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
“公爵先生,还有各位议员先生,这上面说隶民的反抗情绪正在不断增长,这次事件正是贵族阶层与下等隶民间各种矛盾的集中体现……我想先问问各位是否赞成这种说法?”
“这、这一点确实没错……”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克拉克萨德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依老臣之见,这些人之所以胆敢犯上,正因为有个别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煽动隶民革命……不,不,不是革命,是造反……所以才必须严惩加迪恩斯,以儆效尤……”
米斯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么,你觉得杀了加迪恩斯之后又会怎样呢?隶民们会不会害怕,再不敢作乱?还是说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把事情搞得更加不可收拾?”
“这、这……”克拉克萨德没有考虑米斯特所说的“之后的事情”,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既然如此,杀掉一个加迪恩斯就能解决问题吗?各位大人,还是请你们好好想想吧,别太小看了这些智商平平的隶民。如果这些人团结起来,也很容易搞出麻烦,不是吗?”
“确实如此啊,不愧是米斯特大人,果然有瞻前瞩后之能……”议员中一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家伙立刻附和起来。克拉克萨德公爵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也开始连连点头。
“那么,各位说说看,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杀加迪恩斯?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刺激这些快要失控的隶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来改变他们对我们的看法?”
议员们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他们琢磨不透这位刚刚三十五岁就已经手握联邦议会最高权力的年轻人究竟想说什么。就连如克拉克萨德一般并不看好这位米斯特议长的老臣们也都默默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严厉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嘴角。
“您说得对,或许我们应该和平解决……”议席上,不知是谁硬着胆子小声说道。
“错误!完全错误!”米斯特忽然跳起来,用力拍着面前的桌子,叫嚷道:“如果这样做,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真地爬到我们头上!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和平解决,加迪恩斯必须要死!”
议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米斯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不过,也不是简单地一杀了之……”米斯特议长重新坐下,情绪稍稍有所缓和:
“我们不仅要杀掉加迪恩斯,还要用他的死来激怒那些满口‘革命’、企图动摇贵族统治秩序的叛逆分子!让这些躲在暗处的家伙自己跳出来,然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议员们就这样被米斯特的一番话彻底震慑住了。
谁也没有料到米斯特心中竟有如此阴狠的盘算。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样做意味着大规模暴动的提前爆发,意味着更多无谓的流血和伤亡,却没有人敢公开反对议长的计划。
会议次日,经过长时间的游街示众之后,加迪恩斯牧师被带到罗尔城地下世界的正中心广场行刑。无数隶民含泪目睹了这位倍受他们尊敬的精神导师在那里结束了他的一生。
三天后,罗尔斯利联邦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隶民暴动正式开始!
少年罗西安多·潘的命运也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