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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沙

黑海真的很冷。

鸠神练抬头看着天,不过黄昏,却阴沉得似入了夜,只是不同于苦境的夜,没有蛙声蝉鸣,只有静得令人惶恐的死寂。

起了身,功体约莫恢复了七八成,自保,足矣。

那么该离开了。

这里并不是她的家。

苦境才是她的来处。

苦境……

黑月的光线比起苦境的月亮更为阴冷,借着那森然的光,总是难以克制的去想起起了那些再不愿记起的寒冷片段。

那一年的晚春依旧有些冷,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她牵着病子,他的手沾着沙泥,有些脏,但很温暖。

当时心性太傲,总是不喜病子那样欢喜的样子,没有爹娘,举目无亲,他那样不知忧愁的样子,看了总觉得有些怒意和烦躁。他可以没有失去爹娘的悲痛,他可以不查漂泊四方的无依,唯有自己,带着他这累赘,受尽人世冷眼。

挣开他的手,她说受够了他的痴愚。

孰知,不过片刻,痼疾便发作。醒来时,只有他在身边。磕破的头,和膝盖处好容易补好却再次磨破的裤子。还有敷衍着胡乱包起的药,被他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

自那以后,鸠神练便对病子再没丝毫的芥蒂。

而苦境的人,明明来自最温暖的环境,却那样冷情。

苦境,那是来处,绝非归路。

三十万信众,不过是三十万迷失了自己的羔羊,等待救赎,为他们冷漠的罪业付出代价。

可是,为什么逆海崇帆再却难乘风破浪。

“神,我可是错了?”天谕闭上眼,轻声的问。这样静的夜晚,本不该有声音打破沉静。

“你所信仰的神,真的存在吗?”那个自负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那是玄嚣太子。他从身后环抱住鸠神练,“你的神,并没有保护你,我才是真正给予你方向的人。”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她竟觉得温暖,森狱的人,竟可以有那样温暖的怀抱。

定然是错觉。

她又在那里一个人发呆,玄嚣静静站在她身后守了片刻,心中暗暗疑惑这女人,单看背影明明那么纤弱,到底怎样撑起逆海崇帆那样杀伐无数的组织?

他记得她毫不犹疑的用三十万人的性命,作为打开黑海通道的献祭。这个女人对人命视若草芥的性子,比起森狱之人,更接近冷血无情。

而此刻……

她双手合十,轻声祈祷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比起那个尖锐冷静的天谕,此刻的她,更像是无助的柔弱女子。

她充满彷徨的疑问,让他心头一颤,便下意识走近她,抱住她,仿佛一个错过,就会再见不到她。

双臂环住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体亦是那般柔弱。而她,轻轻震了震身子之后,并没有立刻抗拒自己的怀抱。她将手搭在自己的手上,那双白净的指尖上满是不输男子的茧,让人难以忘记她的身份。

尽管看起来那样无助且美丽,她身为圣航者·天谕的事实不会改变。她手上的血腥气息仍旧浓烈。

当下的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假象。

鸠神练在他怀里,搭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亦在轻轻颤抖,握得越发紧。

片刻,她松了手,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脸颊带着半褪去的羞红转过身,回答玄嚣方才的话:“不可亵渎神明,神罚或许会迟来,但绝不会不来。”

在他尚未作出回应的时候,她又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多谢你连日照顾。我……要回苦境去了。”说完径自转身离开。

她要离开。

玄嚣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像是幼时初次找四哥玄同比武时因攻击毫无章法而败阵的不甘。

“给我七日时间,我要你心甘情愿做我孩子的母亲。”他也不知怎的不太想她离开,有些失礼的语句便脱口而出,他清楚看见她背影微微僵硬的样子。

他懊恼,明知她是一个怀抱都会脸红的女子,仍是如此失言。

他不过想留下她。

气氛眼见便要尴尬,听见她幽然的应了一句:好。

答得有些犹豫,没有任何情绪。

他猜不出她的心情,只看见黑月森然的光芒投射在地上那样一个纤细的影子,而她的姣好面容背着光蒙在阴影中,亦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走近几步,看清她,却又怕,看见她并非情愿的表情,徒增心塞。

玄嚣将她环在怀里的时候,鸠神练一时贪恋那样罕见的温暖,径自忘了,她是不该如此疏于防范。轻轻挣脱了两下,他亦没有死死扣着她,便由她离了怀抱。

她走开几步,直至听不见他低沉的呼吸。那声音令她无法定心思考,即使玄嚣不讲话,她也会满脑子都是他的声音他的面容,对她而言,这种情绪是陷阱织就,危险而无益。

他提出七日之约的时候,她本想拒绝,生怕是一个危险的赌约,却因那温暖的怀抱,没能回出那个不字。

神距离她那样遥远,没有神迹可以指明她的前路,是否可将心,交予这个男子。

一夜无眠。

子时方至,她便有了逃走的念头。

病子尚且下落不明,她更无暇应对玄嚣。她悄然离开,却不知自己早已牵着那人的视线。

行至病子最爱的戏台,她遍寻不见弟弟的踪迹。但见他素不离手的节拍器静静躺在地上,沾了些许尘土和血迹。

“病子!”她大概猜到几分,三十万血祭之后,逆海崇帆早已引起民怨沸腾。约莫是因犯了众怒,过去身为祸心病印的他怎会得周全。

她的指节握得咯咯作响。拾起了节拍器,便急匆匆去了附近的村落一家家寻找病子。

那是她在苦境唯一的温暖回忆。

原本,她是为病子而残酷,她是为病子去杀戮。

若是没了目的,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她,本身,又有何意义?

神明为何不再指引她?

玄嚣默默目送她惊慌远去,原本冷哼一声,笑她不过与寻常女子无异,再无半分天谕的冷静无情,扬了披风转身欲回森狱,却因昨夜那个在他怀里羞红了脸颊的女子又回过了身。

寻常女子,也是会脸红。他既已为她的寻常姿态动了心,又怎会因她寻常姿态而放弃七日之约的契机?

他是真心想要牵起那高贵不可一世的女子,抚过她带着粗茧的手,看着她羞涩的含嗔眉目,与她共度地老天荒。

那一瞬间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不过是心间一坛被打翻的醋。酸了意,刺了心,却还是放不下。

当他追上她的时候,却见她怒意难抑,扶着年轻男子立在村落里重重村民包围之下,男子额角被打破,受了些许皮肉之苦的样子,而这似是让她怒不可遏。而她,盛怒之下,容颜更见绝美。

玄嚣望着她一脸怒容,自重重包围中带出正歇斯底里的符去病。行至无人处,才停下了步子。

她将弟弟揽在怀里,“病子,已经没事了,这是你的东西。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她轻柔耐心的拭去他伤口上的血污,又柔声劝慰。

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打趣,“我早说过,你会是个最好的母亲。”

却在见她侧过头,凄然落泪的神情时,驻足许久方才靠近。

她的无助,并不只是那夜的月下片刻迷茫,她需要一个屏障。

他愿做她的屏障。

他会做她的屏障。

他惊觉自己,已对这个无情又重情的女子动了心,黑海之人不该有的真心。

鸠神练望着病子受伤的样子,忽然觉得无助——她不过想护他一世周全,为何苍天不见怜?

她的霸业,本源自那样微不足道的愿望,竟不得实现。

葬送了那么多信众的性命,而逆海崇帆,终究搁浅。

伤感中旧疾发作,她止不住的咳嗽,更觉无助,唯有抱紧病子,以此提醒自己,尚有需要保护的人。

符去病似是察觉她的情绪,渐次安静下去,不再疯狂挣扎。静静由她抱着,平静而安然。

“病子好乖,你也知道姐姐累了对不对?”她轻声问询,拍着他的背。“没关系,我很快便好。”

不知是谁,将披风从身后披在自己身上,那人带着些许疼惜的话从身后传来,“若你累了,向后轻轻一靠,便有我在。”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暖,让她来不及凝神,已卸去了一身的防备。

他说,“若你没有归处,那便随我去,带上你最重要的人,我会为你开出一片天地。”

可以吗?她可以这样相信吗?她可以这样期待吗?

除了病子,从未在人世得到过温暖的她,真的等到了神的垂怜吗?

玄嚣轻轻将手指插入她复杂华丽的发髻间,捧住她的头,将她全部收在自己怀里,印下绵长且深刻的一吻,“让我做你的神,不好吗?”

那言语中的温柔让她来不及提醒他莫再渎神,便压着才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玄嚣不知是因那吻,或是他那开出一片天地的允诺,让对方动了心思。

第七日来临之前,她说还有一日,她还有心事未了。

她要与倦收天一战。一战,定下归途,或是前路。

败阵归来,解散了逆海崇帆。却似乎是第一次,笑得那样轻松。“如此,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向玄嚣走去,步履轻盈如是说。

他觉得很好,“这本是我的希望。”他向鸠神练伸出手,“你有我便足够。”

但她没有即刻随他回森狱,而是去见了黑罪孔雀。

地擘,弁袭君,她一直以来的同伴。玄嚣一直不太明白那人的虔诚为何近乎偏执,只知道那偏执对她来说很危险。

他不放心,便又远远跟在了后面。

他听见鸠神练不无惋惜的声音里充满留恋,却并无一丝悔意。“解散逆海崇帆,是神的旨意。”

原来,她已认可——他是她的神。玄嚣不自觉笑得有些得意,饶她如此高傲,却终于以他为皈依。

“弁袭君,放弃吧。”带着天谕的高贵气息,她自地上捧起一把黄沙,摊开手,看着黄沙流过指尖,“无论逆海崇帆或是我等的命数,皆如这流逝手中的黄沙,你的手握紧或摊开,剩下的,不过只有这一点点的尘土。”

两人争执了许久,最后弁袭君拂袖而去,独留她一人站在原地,看着手中剩余的最后一点砂砾,默然不语。

这一次,他没有再上前抱住她,而是选择了离开。

弁袭君听见逆海崇帆被解散一事,似乎难以接受。他望向鸠神练,愤怒而不解,似是被夺去了信仰。

“逆海崇帆对你,**一场吗?”

这话问得有些堵心,她的全部心血与希望,原本全在逆海崇帆。望着黑罪孔雀的质问,她忽而觉得好笑,“游戏?那本是我的生命。可是你见到我们的神了吗?弁袭君。

当初你不过为祸风行入了逆海崇帆,我也以为你是真心为世人求取神的不朽垂怜,可你等到了吗?当年黄龙村的悲剧是否真的没再上演过?”

人世如此,她已不愿再等待无心悲悯人间的神。

弁袭君听见祸风行三个字便再没有讲话,只是本就阴郁的眉间更多了一丝悲凉。她忽而觉得可笑,天谕和地擘,逆海崇帆最接近神的两人,都未曾得到神的垂怜。

鸠神练复道,“虔诚如你,真的得到上苍眷顾了吗?或是,在你害死胞妹那年,就已经注定被神明遗弃?”她本不如看起来那样温柔,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是信手拈来。

她知道弁袭君被刺伤了心头最痛处,定然失了战意,果见他黯然拂袖去,却依旧带着固有的傲慢,“即使没了天谕,逆海崇帆只要有我在,便会永世不灭。”

是啊,即便没了天谕,一切还会照旧。鸠神练握紧了拳,听他渐行渐远,传来语气不复昔日恭谨的话语,“下次再会,黑罪孔雀不会手下留情。”

她摊开手心,流逝的黄沙只剩下几颗砂砾,咯得手心生疼,然而不敌心肺皆被掏空的怅然若失。

她想起总会在这时候抱紧她的玄嚣,闭上眼轻轻自语,“你真是讨厌,让我习惯了孤独时,身边总有你的温度。”

她怎么那样轻易习惯他?

七日赌约结束,她失了一切,连着那颗**的心一并给了他。

[尾声]

鸠神练回到森狱,玄嚣不知是无心或是刻意忽略,并未问她去了哪里,而是将她带去了一个地方——葬天关。

“我答应过你,会为你开出一片天地。此地名为葬天关,你该将逆海崇帆的天谕在此彻底埋葬。”玄嚣带着惯有的自负笑容,“你不是什么都没有,更不会什么都没有。”他那样说着,将她心安理得锁在怀中,于粉颈上落下绯色的痕迹。“你有我。”

他的自负,终成了她的归路。

于是再也没有天谕。

而她找到了新的神。

掌心的流沙,终于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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