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尾巴,马上就要迎来夏气最盛的时节。傍晚时才下过不算大的毛毛雨,入夜后便放了晴,漫漫星空,只有月亮独挂天幕,让阴云散去的夜变得亮堂起来。
泥土还是湿润的,用铲子稍微一铲,就挖出一个不大的小坑。
少年是要将手里的许愿瓶埋起来。
瓶子很常见,就是那种在文具店可以买到的漂流瓶,约有十多厘米高。封印在那平凡的玻璃瓶里,是少年今年的生日愿望,也是他来到这里后的头一个生日愿望。
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龄。
起码对于十五岁的克洛诺斯是这样的。
老爷和夫人一如既往的不在家,但都有发来的邮件给他庆生,至于留在身边的人嘛——
“克——洛诺斯!”从身后传来少女清澈的嗓音,回头望去,她的黑发随着她自身的动作在风中飞舞,稍许有点凌乱。
“小姐,请把头发扎好再……”
“你在干嘛?”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元气十足的陈雪怡打断——这种情况,克洛诺斯倒也是司空见惯,毕竟自家大小姐,确实精神饱满得有些过头。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否则自己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许愿,生日愿望。”克洛诺斯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陈雪怡散乱的头发上,将瓶子放到了挖好的小土坑里,开始掩埋。
“你以前不是说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不感兴趣吗?”陈雪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或许还有几分期待,希望可以打听些新鲜消息回去说给女佣们听——若这个冰山有稍微被情感的温度融化的迹象,那真可谓奇哉怪谈也,李晓曦和任斯思她们至少可以议论半个月。
克洛诺斯可能是没有察觉到陈雪怡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没什么,只是稍微想试着体验一下那些白日做梦者的想法罢了,不过说实话——”他抬起头,用那双浅咖啡色的眼注视着陈雪怡,然后继续未完话语的下半句,“实在是无法理解。”
满怀的期待无声地落在潮湿的土地上,使空气变得有些沉闷起来。陈雪怡接不上话来,克洛诺斯也没有提出下一个话题的打算,两人之间,只剩下铲子填土坑的声音。
“那……我来猜猜克洛诺斯许了什么愿吧!”陈雪怡还是找机会转移了话题,再思索了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假设,“克洛诺斯你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
“没有。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去想。”
克洛诺斯貌似没有充分理解陈雪怡所说的“想”字的意义。
“唔……那就是加薪!不过我想这个目标应该不远了吧,老爸老妈很看好你哦。”尽管克洛诺斯还没有成年,但作为陈家一位重要的仆人,陈雪怡的父母从来没有在工资上给这个孩子打马虎眼。
“不是。”
“那、那、那么是……想要个女朋友吗?可你谈这个还有点早吧?”陈雪怡不禁开始吐槽自己奇妙的思维回路,怎么会得出这种奇葩答案。不过说实话,这种话少杀气大随时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冰山的心思可真够难猜的。
最后陈雪怡毫无负罪感地把自己脑洞太大的错全部推给了克洛诺斯的烂性格。
“再猜猜。”仿佛是对这种猜谜游戏起了兴趣一般,克洛诺斯也禁不住在语气中增添了几丝调侃的意味。陈雪怡凭借自己对克洛诺斯多年的了解,结合自己看过的n本推理小说的经验,最后得出结论——
完全没有头绪!
看着主人家有些泄气的样子,克洛诺斯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温和地揉了揉陈雪怡头上那几根梳不齐的碎毛,轻声宣布了答案:“希望小姐永远幸福。”
陈雪怡愣了愣神,把他刚才的话在脑子里仔细加认真地过滤了一遍。然后,心里便是一颤:“拜托哎,克洛诺斯,这可是你的生日,舍己为人的高尚品质用错了地方吧?”
神经有些大条的陈雪怡似乎一点也没有被感动的意思。
“没有。”面对主人的反问,自己持了否定观点,或许还有对这个愿望的一丁点儿固执,“小姐幸福,我就幸福。”
“我幸福?”陈雪怡思索了一下能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克洛诺斯觉得陈雪怡提不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你能……暂时别长大吗?”
“啊?”克洛诺斯被主人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折腾得有点儿蒙。
陈雪怡注意到了对方的不理解,便慢条斯理地解释给他听:“你算算嘛,昨天你还只比我大三岁,今天就比我大四岁了,然后再过段时间,我的生日到了,你就又只比我大三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你啊。”陈雪怡跟克洛诺斯清算着小小的年龄问题,听得克洛诺斯愈发的莫名其妙。
“超过我……什么啊?”“身高啊!”陈雪怡小朋友一副正直脸把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大小姐你的智商丢到南极去喂熊了吗。
克洛诺斯当机了两三秒,然后看了看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陈雪怡,当场下了结论:“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好啊,不是你要我幸福的吗,敢对自己的主人食言,看我怎么惩罚你!”雪怡作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坏笑着伸手去拉克洛诺斯略长的头发。克洛诺斯赶紧自卫性地护住脑袋,在一番折腾后,便一个趔趄连带着陈雪怡一起摔在茵茵草地上。
陈雪怡在摔倒后滚了一圈,半湿润的地面把她弄得有些狼狈。在坐起来后,赶忙用手抹掉嘴边的泥。
克洛诺斯穿着深色为主的执事装,但在地上这么挨一下,形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概甩甩头发间的沙土,便靠近陈雪怡身边,拉下白手套,从衣服内侧摸出手绢帮她清理脸上的脏东西,顺带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的。”柔软的布料香香的,顺着向左的方向蹭到了眼睛周围,使陈雪怡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任由少年指间的温度在面部游走。
在清理完毕后,陈雪怡才抬起头睁大眼睛正视对方。
“噗——”不经意间从口中发出了简短的音节,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在克洛诺斯天生的面瘫脸之上,夹在了他的发隙之间,一根不算太短的杂草,像根呆毛一样竖立于那副严肃的表情上。这就罢了,最关键的是,在风中摇曳的杂草末端,停留着一个绿色的光点,将略长的杂草向后一压——
天#宝宝啊有木有!长江#号啊有木有!那是避雷针吗?兄弟你何弃疗啊!
配上那对莫这名的窃笑所作出的一脸茫然,简直是大毁平日的高冷形象啊啊!大快人心啊!
克洛诺斯纳闷地看着陈雪怡的忍俊不禁,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然而随他微微一动,那根杂草被那光点压折了大半截,那一点明亮的绿稍稍一闪,便跃动着向空中飞去。
“啊,萤火虫!”陈雪怡的注意力也这样被吸引了过去,拉了拉克洛诺斯的衣袖惊奇地喊着。克罗诺斯简单整理了一下装容,也静静地望向了空中跃动的莹绿色。
像这种地方,能看见萤火虫倒也难得。
萤火虫在草坪上方画着未知的图案,逐渐远离了跪坐在地上的二人,向那皎洁明月的方向,淡出了他们的视线。溪水流动的声音在此刻的静谧中格外清晰,淡淡花香渲染出来的是生活的平淡和充实。
“小姐!克洛诺斯!蛋糕烤好啦,快上来吧!”女佣李晓曦把脑袋探出窗子,向后院的二人大喊。今天陈雪怡一直吵着要亲自给自己的生日蛋糕抹奶油,当然,根据她的料理经验,这只可怜的蛋糕大概会死得很惨。
“好的,马上就来!”克洛诺斯回了话,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灰,向陈雪怡伸出了手。陈雪怡把手交到对方手中,借力起身。
“回去做蛋糕咯~”
“还是先洗个澡吧,小姐。”克洛诺斯将刚才填好的坑踩实,领着陈雪怡准备回家。
约五年后。
“咦呀——!克洛诺斯你个千杀的玩意儿,干嘛不叫我起床啊!”终于被第三道闹铃震醒的陈雪怡一边系校服的领带一边奔向餐厅,迎面碰见自己的管家后便忍不住咆哮。
“小姐早上好。”克洛诺斯原地站定,向着狂奔状态中的自家小姐淡定一鞠躬。
“好你个大头鬼!”陈雪怡急促的声音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克洛诺斯不禁扶额叹息——看样子以后也得像今天这样把闹钟向后调半小时才能让她按时起床了。一直以来都是乖孩子的克洛诺斯实在是无法理解“赖床”这种奇妙的行为。
在慌忙的脚步声中,陈雪怡叼着烤土司再次出现在克洛诺斯的视线中,然后又与他擦肩而过,而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陈雪怡在拉上书包转身的同时,和客厅的玻璃酒柜撞了个满怀。然而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自己再发呆了。揉着被磕疼的脑袋,她又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冲刺。
今天是学生会新部员的就职演讲会,新上任的副主席绝对不可以迟!到!啊!
“小姐您去哪儿?”克洛诺斯一把拉住即将冲出大门的大小姐。
陈雪怡火急火燎地甩开了他的手:“废话!当然是去学校啊!快迟到了!”
“冷静点,小姐。你看下钟,这个时间司机还没到呢。”克洛诺斯抬手指向客厅的时钟。
陈雪怡愣了半秒,便回头看向时钟——钟面上的秒针走得平静而缓慢,显示的则是刚才起床时闹钟显示的时间。
……难道是我起床的方式出了问题?
这不科学!
“演讲稿不是还没背熟吗,早点起床,再抽点时间复习一下吧。”克洛诺斯说着,将还没思考清楚事情缘由的陈雪怡的衣领整理好,然后看向她手上吃了一半的土司,“早餐的牛奶还没喝,边喝边等吧。”
直到克洛诺斯把陈雪怡送上车,她都没理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最后未解的问题便随着窗外的风景一起被她扔到了车后,顿时内心世界便清静了不少。
拿出那份折痕清晰深刻的手写稿,把新修改的部分再熟悉一下。白色的纸上,黑色的字是自己所写的原稿,蓝色的字是克洛诺斯修改的部分,红色的字是他昨晚最后完善的一点细节。
令陈雪怡羞愧不已的是,蓝色的字比另外两种颜色的字加起来还要多。
按理来说,就职演讲稿的全部内容都应该自己来写,然而信心严重不足的陈雪怡,还是把原稿送到了克洛诺斯手里。
车子停在了学校附近的路口——学校门口不允许私家车停泊,学生必须走一段不算太长的路。和司机打了招呼,陈雪怡便向校门口走去。今天到学校的时间较早,所以路上同校的人很少,于是便抓紧时间,拿着稿子再看一遍。
倒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把握,只是怕自己那缺根筋的大脑在紧张中掉链子,毕竟在全校面前演讲,这还是第一次。若是让人看见自己临上战场还在磨枪,枪还不是自己的,怕是上任以后,形象也高大不起来吧。
想到这儿,陈雪怡顿时感到欲哭无泪。
“陈雪怡,早啊!”忽然感觉有人把手搭到了自己肩上,嘻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当时手上一抖,便条件反射似的将演讲稿折合过来藏在身侧。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当然,仅限于面庞,不包括那副黑框眼镜、大了一号的校服外套和一头乱发。
学习部部长冷羽淇,同时也是自己闺蜜冷羽心的双胞胎姐姐。虽说通过冷羽心的关系见过几次,但因为两姐妹的性格差异太大不是经常在一起,所以并没有深交。她是学生会的老干部,这次就职演讲的总评,她的评论占其中相当的一部分。综上所述,关于就职演讲临阵磨枪的事和克洛诺斯帮忙改了原稿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想到稿纸上克洛诺斯的字迹,陈雪怡便赶忙将稿纸藏在身后并揉至一团,顺手丢进了草丛里。
“你在藏什么?”冷羽淇探出身子向陈雪怡身后望。
陈雪怡见势,立即亮出了空闲的双手。
“没什么啊——话说回来,羽心没和你在一起吗?”陈雪怡找机会转移了话题,以免她注意到身后的草丛。
“她呀,打着睡美容觉的招牌,我出门时还在睡,现在应该进行到化妆的程序了。”冷羽淇从兜里摸出她今天要背的单词表,耸耸肩,“就她这样,迟到也活该。”
不知为何,这对双胞胎,一个特别爱美,即使出勤表上记满了“迟到”的红字也要把妆化完,发型设计好,然后再慢悠悠地骑车来学校;一个可以顶着一头轻松蓬乱的短发,甚至有次还穿着拖鞋就往学校的自习室跑,大家已经习惯性地在自习室把这位校级学神常坐的位子让出来。所幸二人成绩都在优良以上,否则一个要扣出勤分,一个要扣仪表分,非得扣得期末评定的总分低于六十不可。
“好啦,今天还有演讲呢,快点进学校准备一下吧。”陈雪怡觉得那张纸在翠绿色的草坪中白得太过扎眼,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安全,便催促她向前走。
“也是哦——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演讲过后,你就是我的上司了,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你可得照顾着我点儿!”冷羽淇拍了拍陈雪怡的后背。
“哎呦,我哪儿当得了你的上司啊,以后是你要多照顾我才对啊……”
二人说笑着并肩走近校园。
初春的微风袭来,卷着一丝潮气将草丛中的纸团吹到了人行道中间,在下一秒被人拾起。
“是谁在这里乱扔垃圾啊……”面容清秀的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声,然后瞥见了纸上一角整洁的字迹。
我要讲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