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不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但偏偏对小孩子有耐心,也喜欢小孩子,特别是闻着那股子奶香味,感受着言语思想的纯真,整个人都要被净化了一般。
他曾有一个小小的想法,一个当老师的心愿。“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他对这句话的理解浮于表面,“好为人师”确实是他的想法。
前世是没有机会的,他志不在此,没有长久下去的信心,但这一世,却送来了这个机会,而且对方要求不高,只需教人识字便行,无论教得好坏,也不致误人子弟,做这老师,也无后顾之忧,便应了下来。
周清与龙家老头子有“约法三章”:一、他只教会识字,怎么教在他,学得怎么样也不管;二、学生年龄不可超过六岁,男女都要有;三、全日制的学习,吃住须在他家,每月方有几日假。
一三两条倒没什么,在龙氏几人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将孩子教坏了去,吃住在人家家里,还不要钱,虽然惭愧,但在周清的坚持下,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第二条就有些麻烦了。
此时程朱理学尚未现世,即便有汉代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自魏晋文风以来,崇道而务儒,儒家还未如此的深入人心,女子的束缚也不算严重,但若男女一堂而学,终究不是个事。
村里人像龙老大爷这样明事理、有远见的人物,终究不多,见得自家小儿要被送走,骨肉分离,自然不愿,况且世代种田的命,要识甚么字?
村里好事的,隐隐传出那山中有妖精要吃小儿童肉的,更吓得愚昧村民、懵懂小儿惊颤不已、嗷叫不停。
事态发展,不如所料,老头子有些心灰意冷,几木杖下去,将几个好事者敲警了,这才将流言镇压下去。最后送到周清面前的小童,统共只有七个,五男二女。
周清看着面前七个洗得干净、补丁满身的小童,满意的点了点头。七个,正是他心中的数量,太少了,教起来没劲头,太多了,管起来又麻烦。
大堂内,摆设了一把把沉木所制的小桌子、小凳子,七个小儿分别入座,一双双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满眼的陌生,两个小女孩扶在桌子上,也看着这个陌生而奇特的房屋、看着屋内各样古怪的陈设,蓄含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没工夫流下。
良久,从两个女孩子开始,又默默的闪现泪花,鼻涕也跟着下来,七个孩子都听话的坐在桌子上,一个接一个的默默流泪,一声不吭。
还是一群孩子,蓦然离开可以依赖的父母亲人,又是一次“断奶”的不惯。
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周清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家的时候,在父母转身的那一刻,一向不怎么哭的他,也忍不住流出泪水,不是悲伤或者其他的,就是一股莫名的心酸与孤寂自胸中涌出。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是对于这几个孩子,也是对于孩子的父母。
他看着这几个孩子连哭都不敢发声的模样,不由惭愧。
小荷更懂得照顾孩子。
家里来了这么多孩子,最高兴的就是她了,平日里只能看着菜园子,除除草、浇浇水,为花儿、果树剪剪枝,现在又有更多的事情做了。
看着这些孩子无声的哭泣,她莫名的心疼,心中生出无限的柔软。
这或许就是源自于女性本真的母性光辉。
她端了一盆水出来,温温的,浸入细柔的纱巾,为每一个孩子细心的擦着脸,擦着胳膊,带起来自于身体与心灵的抚慰,弥补上孩子们心中骤然空缺的那一半。
阿荷或许天生就有这么一道母性的光环,就如当初照顾小莲一样,细心、耐心,让你感受到她无比的柔情、她的包容、她的耐心与爱心。
孩子们一个个仍旧噙着泪,却已然稍稍放下心思,放下心中的恐惧与吓怕,感受这面前这位仙女姐姐的温情。
周清长吐了口气。
他喜欢孩子,却从来不知道带孩子是一件这么可怕的是,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哭泣,无声的哭泣,这是最让他头痛的方式。
如果这些孩子熊了、大声哭闹,他反倒不怕,偏偏这极委屈害怕的压抑的哭,让他无所适从。
幸好,还有阿荷在。
“我叫周清,以后就是大家的老师。你们可以叫我周老师,也可以直接叫我老师。”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给大家变个戏法。”周清说着,手上一动,就出现了一张红纸,折了几折,食指和拇指捏住犄角,又凭空变出把剪刀,顺手这么剪,轻轻打开,好好的一张纸就突变成一朵大红花。
孩子们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来得快去得更快,满脑子里只想剪刀和红纸是怎么变出来的、大红花是怎么剪出来的了,有两个年龄稍大的皮孩子,都已经按捺不住,嘴巴磕碰,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可以举手跟老师提问。”
几个小屁孩虽然好奇,但终究没有胆气开口。
周清见此,又道:“谁先举手提问,老师就把这朵大红花送给他。”
“刷刷!”两只小手瞬间举了起来。一只手的主人属于里面最壮实的小男孩,而另一只手主人却是一个高瘦的孩子,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互不示弱。
随后,又有一只小手慢慢的举了起来,是一个稍矮、稍圆润、稍白净的小孩子。这个孩子是这里面衣着最好的,衣服上虽然依旧补丁,但整洁干净得多,式样也与其他几个孩子略有不同,看起来倒周正了许多。
“老师这里只有一朵大红花,现在三个人举手,那你们谁来提问?”
三个小孩子并没像周清所想的争吵,而是沉默一阵,相互看了几眼,随后,先前举手两个小童童声道:“老师,红花给狗蛋吧,我们不要了。”两个孩子死死的看着大红花,眼里满是不舍,也不知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周清知道那个微胖有些白净的小孩儿叫狗蛋了。面对两个孩子出乎意料的选择,不禁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让给狗蛋呢?”
“他最小了。”两人又同声答道,“爹说让我们照顾好弟弟。”
在五个男孩子里面,这两个孩子确实是最大的,而狗蛋却并非最小的孩子,只是在三人中是最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