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也是个痴物。
他听得似讥似嘻的笑声,毫无愤恶,迎声看去,又见着一位神仙样的少女,一时怔愣当场,随即慌乱的颤着身子爬了起来,对着小莲作揖道:“这位仙女姐姐,小生失礼了。”
小莲见到书生虔诚肃然的向她失礼,不由一愣,吓得一惊,往旁边一跳,躲到了周清身后,只探出个小脸,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呆头呆脑的书生。
书生这时才看到这庙中的另一个男子。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片刻的失落。
这份失落,在他还没有醒觉的时候,已然悄然隐没。
此时,书生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犯了痴,不由面色微赧,勉强的弓着身子,向周清施礼,“多谢郎君的救命之恩,小可失礼了。”
说来奇怪,书生饥饿难当,又中了暑热,兀自昏倒在这破庙里,也不知几日后,就要化作枯骨一堆,眼看到了冥息濒死之地,不想只喝了这么一碗汤,快要冷掉的躯体很快就热乎起来,气力发生,就如同快要耗尽灯油的油灯,又注入了新油,灯又再次明彻。
“某武陵周氏之后,恩公唤我三郎便是。”书生说道,“某本自往泉州访友,不料路遇歹徒,劫去干粮盘缠,焦灼**之下,一病至此,幸得恩公搭救,方得活命,且请恩公留下姓名,以图后报。”
“叫我周清便是!”周清看着那书生兀自颤颤巍巍、面色苍白,似要瘫坐在地,又招呼道:“你也过来喝些汤罢。”
周三郎早已**难忍,闻着扑鼻的香气,哪里还耐受得住?一听周清召唤,躯体深处很快生出一股新的力量,支撑着他更快走到近前来,拿了个陶碗,自个儿装了一大碗,咕噜噜的喝了起来。
他本是个矫情的人,书生意气自发,但在这**难捱的欲死之境,甚么凡俗礼节也都丢弃!能忍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
阿莲看着这书生毫不客气又毫不斯文的邋遢样子,不由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坐开了些,似乎这书生身上有什么脏物一般。
她也不甘示弱,拿着个陶碗,呼啦啦的喝了起来;口中喝着汤,眼睛又往那锅里打瞧。
她早瞧中了那个炖得稀烂的大鸡腿,筷子一伸,便将鸡腿夹中,正要往自个儿碗里放,又突然想到什么,继而看了看清荷的眼色,随即犹犹豫豫的将大鸡腿加入周清的碗中。
周清自然是笑纳了,大口的啃食起香喷喷的鸡腿。
阿莲看着周清啃食得极香,又向另一只鸡腿望去,这个时候,一只筷子伸了出来,夹中鸡腿,放到阿莲的碗中,“快点吃吧。”清荷轻声道。
阿莲瞬时间又高兴了起来,也不眼馋周清口中的鸡腿了,手拿着大鸡腿,大啃大嚼,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花肉末,反倒更增几分可爱。
周清这时也不逗阿莲了。他夹了个大肉翅送入清荷的碗中,“你别管阿莲。就她那机灵样,饿不着!”
“谢谢阿郎。”清荷看着碗中的鸡翅,只觉心里泛甜,全身暖融融的,好不舒服!夜幕之下,似乎也没有那么的可怖了。群星虽然望着不见,但偶尔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只萤火虫,此时也备显得可爱。
此刻,她将心里的那一丝丝的担忧与忐忑彻底的放下,只用心的享受着碗中的美味。
周三郎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尽情的吃喝着。他倒没好意思去夹那些鸡腿鸡翅的大肉,只看边夹,尽吮食些骨头肉,也堪知足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饥饿的缘故,他只觉得这汤汁肉珍鲜美到了一种极致,甚至是他这一辈子吃过的再好没有的东西,他甚至觉得,人生中有此一餐,不枉活一世了!
汤汁被他尽兴的灌入口中,落入胃袋,融入全身,融得他全身上下都爽热热的,汗渍流淌而下,毛孔畅快的呼吸,似要将这一辈子的浊气都吞吐干净,病气也随之排除,本来苍白的脸色转而便红润起来,全然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三郎自觉酣畅无比,病重愈死之态恍若隔世!
一夜好过。
次日清晨,周清一行人再次上路。不过这一次,却多出个人出来,正是被周清所救的周三郎。
青牛徐徐而动,拉着后面的车厢毫无坎坷震荡。周清依旧躺在青牛的背上,随着牛肌肉的蠕动而一起一伏,好不和谐。
稍后一些,车辕头上,坐着个瘦弱书生,是周三郎。
经过一夜休息,周三郎精神正好。
他看着懒洋洋倒卧在青牛上的周清,不由问道:“天下周姓本是一家,不知恩公是周公之下那一派系人物?”
此时,这天下周姓都认周文王为宗祖,共立谱系。谱系之中,又各分派字,故而周三郎有此一问。
这个时候,血脉联系是极为密切的,同姓之中,即便有住得偏远些的,也总会有些消息流转。周三郎看着周清那悠闲自如、独行特立之风采,不觉暗叹,钦羡不已,只觉这等人物,怎会名声埋没?
周清听得周三郎一问,才恍然悟起两人原是本家,听得周三郎发问,不由苦笑:怎么到哪里都脱不了这个问题。
他起身答道:“只知姓周,也不知甚么祖宗名姓。”话一说完,又想这书生原是武陵周氏人物,而在另一世界,周氏七修家谱之中,分明写着他那一脉宗祖,正是源自武陵,不由多嘴一句,“阿郎可知‘周伯然’这一人物。”
在那七修家谱上记着的,他那一脉的祖宗皆从“周伯然”始,而这位老祖宗,确是初唐时候人物,曾官至太守,故有此一问。
他话音刚落,周三郎便呼声道:“那是某伯父。某伯父一家十数岁前往泉州任上,遭遇天灾,尸首未见!我今次来此,除了访友之外,也有祭奠之意。”
周三郎话一说完,便直愣愣的盯着坐将起来的周清,眼光闪烁不定,既惊又喜还有几分疑惑,待打量了周清一番,不知为何,疑惑又去了大半,只剩惊喜之意。
“像、实在太像了。”
周清甫一听得周三郎的话,也不由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还真救了位“祖宗”,还与他家那位供着的“老祖宗”关系如此之近,更没想到的是,他曾磕过头做过揖的那位老祖宗竟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什么像?”周清被三郎盯得有些古怪。
“我家里挂着一幅伯父的画像。今日见得恩公,只觉恩公跟我那伯父实在太像了!”三郎看着周清,说道,“不知恩公家住何处?又亲人在世否?可否让我去拜谒一番?”
周清可不知道自己会与那位老祖宗长得像,但看周三郎所言,似极真诚,让他不得不信去三分。
他目光微动,只道:“我在此世,未见得其他亲人父母,只与老师在山中长大。如今老师西去,独留我一人,便出得山来。”
这样的话,周清是随口便来,无需草稿,实在是他的来历太过离奇,真话难说且未必有人信。
他还在想着那位“老祖宗”消失的消息。他不知道这是蝴蝶效应,还是他根本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一个类似的平行世界。